妖猫传

作者:梦枕貘



    我跟踪了那位女子。

    因而打听出女子的来历。

    原来女子已有丈夫。

    其夫名为杨玄琰,官拜蜀国司户。

    晚上,我偷偷潜入女子房间,以幻术诱惑她,得到她的肉体。

    本来打算得逞一次便够了,我却欲罢不能,一次成了两次,两次成了三次,屡次前往。

    每逢夜晚,我便潜进房里,与她过夜。

    不久,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女婴。

    取名玉环。

    这个杨玉环,就是我们所熟悉的杨贵妃。

    成为母亲的女子,和作丈夫的杨玄琰,都没想到孩子是别人的骨肉。他们一直深信,女婴是自己的亲骨肉。

    因为身为母亲的女子,对与我亲热之事甚至毫无印象。

    有几度我佯装杨玄琰的模样与她交欢,就算她还记得,也会以为是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出生的女婴是自己的骨肉呢?全因那双眼眸。

    她眼眸颜色与我的极为神似。

    而且,当时杨玄琰另有女人,很少跟自己的妻子行房。

    所以,或许丈夫杨玄琰也曾隐约揣想,杨玉环不是自己的女儿吧。

    不,他一定这样想过的。

    总之,杨玄琰的妻子最后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

    第二个是男孩。

    生下那男孩,大约过了两年吧。

    便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高力士,别急。

    夜很长。

    且让我向你娓娓道来。

    大约玉环四岁的时候吧。

    某天晚上,我在没下好咒的情况下,和杨玄琰之妻交欢了。

    或许因为生了两个孩子,我也就疏忽了。

    就在缠绵悱恻之际,女子回过神来,惊觉我不是丈夫,大叫出声。

    我逃跑了。

    不,是正想逃。

    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但强行凌辱不肯就范的女人,实非我的作风。

    当然我有时会下咒,迷奸自己喜欢的女人。

    那就不用说明了吧。

    让喜欢的女人看上自己,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下咒。在此意义上,恋爱的法术,和我的法术道理一样。

    这点,高力士你也该明白吧。

    然而,就在我打算逃之天天时,杨玄琰提剑来到房里。

    昏暗灯火中,杨玄琰看见了我。和我对望了一会儿。

    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

    只要想逃,随时可闪走,我却和杨玄琰对看了片刻。

    “原来是你!”杨玄琰问。

    我没能马上听懂他话中含意。

    听了下文,我才明白杨玄琰想说什么。

    “原来你就是玉环的父亲?”杨玄琰又问。

    大概一开始他就觉得事有蹊跷吧。否则,不会在那种场合说出那样的话。

    当时,杨玄琰脸上浮现的痛苦表情,我至今难忘。

    他不停地摇头,似乎很痛苦,倏地拔出剑来——可是,他的剑并非冲我而来。

    杨玄琰挥剑的对象是自己的妻子。

    还来不及叫出声时,玉环的母亲便已人头落地。

    如果是向我砍来,我会躲开,接着便可能对杨玄琰下手,那,玉环的母亲或可免于一死。然而,事情并非如此。那把剑砍向玉环的母亲。

    望着玉环母亲落地的人头,杨玄琰满脸难以形容的哀戚。

    那神情,我终身难忘。

    因为我也曾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尽管彼此情况不同。

    随后,杨玄琰朝我砍杀。

    这男人本领非同小可。

    剑法十分熟练。

    不过,若论射飞剑,我当然也有两手。连杀妻的事,我都干过呢。

    我闪身躲避,随之掷射出短剑。

    短剑直接刺中杨玄琰的咽喉。

    即便如此,杨玄琰还三度向我挥砍。

    当他打算第四度挥剑砍来时,终于吐血倒地而亡。

    真是骇人的男人。

    我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好一会儿。

    然而,说是好一会,其实时间极短暂。

    这段期间,屋内骚动了起来,由于感觉有人即将赶到,我便跳窗逃走了。

    当时不知出于何种因由,我抱着第二个孩子——我和女子所生的男孩逃跑了。

    此后的事,高力士啊,你也都知道了。

    杨玉环以下,杨玄琰的子女,均由叔父杨玄墩收养,当作自己的孩子抚育成人。

    当然,谁也不知道,杨玄琰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窃贼潜入房里,意图凌辱妻子时,杨玄琰赶到房内,想刺杀窃贼,却反遭其所杀——事情变成这样了。

    即使如此,由于怕传出去有碍名声,据说对外宣称,两人分别病殁了。

    杨玄墩之妻生有四名子女。

    是一男三女。

    对玉环来说,他们等于是堂兄姐。

    兄长名为杨锯。

    三位姐姐后来被称作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

    玉环则依排行第五,被扶养成人。

    总之,这是玉环投靠叔父杨玄墩的真相。

    我也不是一直紧跟着玉环。

    毕竟我也得谋生。

    话虽如此,有时我会去杨玄墩那儿,见上玉环一面。

    说是见她,当然不是上前自报姓名,而是从远处悄悄注视着她。

    后来,我远走他方,多年没能再回到蜀地。

    我去过长安数次,也到过洛阳。

    接着,我回到蜀地——不,说回到蜀地,感觉怪怪的。对我来说,长安、洛阳、蜀地都一样,一如他乡。我并不曾在任何土地上生根。因这世间已没有让我落地生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