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乐天大人。你问的是关于人心的问题。”“——一”“而且,你问的不是我的心,而是别人的心。”“——一”“大体上,所谓人心,即使是自己的心,也无以名状。不能仅用一根绳索去绑缚。你的提问,我根本回答不出来。”“诚如您所说,”白乐天回道,“诚如您所说,我也必须靠自己编造的语言咒力来完成——”白乐天说到这里,事情发生了。
“那是?”最先开口的,是一直默默聆听的玉莲。
有笛声传来。
笛音极其微弱。
不,不仅是笛音。
还有笙、琵琶、编钟。
数种音乐随风自某处飘来。
那音乐愈来愈近。
徐徐向前。
不过,虽然感觉音乐愈来愈近,音量却未明显变大。
音量未曾变大,音乐倒是一点点地鲜明了起来。
“喔,空海,你看——”逸势伸手高声指道。
逸势手指的方向——面向水池的左侧篝火之下,有某个物体在移动。
那是人。
不单是人。
且是矮小的人。
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无数的小人,踩着篝火底下的地面,朝此处走来。
小人的身高大约三、四寸。
身穿红或蓝、白或紫衣裳的小宫女们,有的弹奏乐器,有的起舞,向空海等人走来。
一人。
两人。
三人。
四人……数都数不清。
二十人。
数十名宫女,衣裾飘飘闪动,一边舞蹈一边奏乐,渐渐走近。
【五】“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逸势半起身问道。
“终于来了。”说话的是丹翁。
丹翁悠然自得地,将右手的酒杯送到嘴里。
“是的。”空海漫应了一声,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空海,是谁来了?”逸势问。
“是白龙大师。”“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起舞的宫女数量继续增加。
有人拿笙。
一边弹琵琶,一边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的,是蟾蜍。
同样地,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老鼠,一边敲打类似钟的东西,一边在起舞的宫女之间穿梭来往。
不知何时,起舞的小宫女四周,已被蟾蜍群团团围住。
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却没走进篝火围绕的内圈。
“喂、喂,空海——”“放心。他们不能越篝火一步。”“当真?”“是的。因我已划下结界。若是活人或生物或许还可以,但因咒而生成的东两,无法进入这个结界之内。”(译注:密教于修法时,为了防止魔障侵入,划出一定之地区,以保护道场与修行者,称为结界。)“可、可是,你不是说白龙来了吗?”“我说过。”“那他在哪里呢?那些舞蹈的小宫女,不会就是白龙吧?”“嗯。”“白龙到底在哪里?”“快来了。”包围空海等人的小舞娘们,益发热闹起舞。仿佛应和喧闹的舞蹈,音乐也愈来愈高亢嘈杂了。
红衣宫女,伸出白净小手,朝半空中翩翩舞动。
蓝衣宫女,跨步连续跺踏地面。
月琴响起。
琵琶响起。
笙响起。
“啊,好热闹呀。”由于空海和丹翁两人,看不出半点慌乱的样子,玉莲也恢复镇定,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这等事竟在我眼前发生——”白乐天说。
不久,宫女、乐师们开始左右分列。面对水池方向的人墙散了开来,宫女、乐师们利落地分立左右两边。
乐音停歇。
宫女们也不再舞蹈。
全班人马就地坐下。
“原来如此。”兴味盎然的丹翁,左手轻抚下颚。
“空海,什么要开始了?”“继续看,你就明白了。”空海说。
沉静之中,只剩篝火发出爆裂的声音。
倏地,笙音响起。
仅此一道的笙音,飞升至月光天际。
音色听来哀怨悲戚。
冷不防——人墙之中,窜出一只猫来。
是只黑猫。
用两只脚走路。
“空、空海,那只猫——”逸势低声叫道。
黑猫用绿光闪烁的眸子盯视空海等人,同时亮出锐利齿牙,吼叫出声来。
仿佛是打了个信号,那老鼠又现身了。
自右前方穿出的老鼠,走到无人的空地中央,面对空海一行人恭敬地行了个礼。
头上顶着一只金色皇冠般的东西。
乐音忽地改变。
笙音停歇,另有声音响起。
那是月琴声。
月琴细微地弹奏起来。
然后,像是为了与月琴合奏,左侧又跑出来一只蟾蜍。
这只蟾蜍不仅用两条腿走路,身上还披着或许是宫女们转送给它的红衣。
有如引领那只蟾蜍一般,巨大如鼠的一只蟋蟀,搀扶蟾蜍的手,走在前头。
此蟋蟀腰部缠着看似白绢的布匹,仿佛人的模样,用两条脚直立行走。
蟋蟀将蟾蜍带到老鼠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即退至后方。
正中央只剩老鼠和蟾蜍。
老鼠握着蟾蜍的手。
笙音再度响起,与月琴合奏。
仿佛笙音代表老鼠,琴声则是蟾蜍。
不知不觉之中,黑猫已消失了踪影。
“原来如此。”空海点点头。
“什么原来如此?”逸势向空海低声道。
“这是一出戏。”“一出戏?”“老鼠、蟾蜍、蟋蟀在合演某个故事。”“故事?”“是的。”“什么故事?”“嘘——”逸势追问时,空海对逸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