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胖女鬼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不知是我距离近,杀起来方便,还是因为我先前不肯帮她带话得罪了她。
这世上,做好人难,做个不作恶也不做好事的人,也很难。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鬼手已经掐住我脖子。
不知为何,她竟然不会再从我身体中穿过去,我们能够真真正正的接触。
那妖道靳羽见我身体悬空,双脚乱踢,突然明白过来,便拿着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扑过来,姿势摆得漂亮,奈何中看不中用——他看不见鬼,鬼看得见他,没有一下是贴中的。
他俩一个追打一个闪躲,我却像小鸡崽一样被抓着在树林里飞来飞去,一会儿能呼一口气,一会儿不能,一会儿撞上一棵树,一会儿被掼在地上。
靳羽不知是突然反应过来,还是良心发现,一个佯攻之中,突然反手将一道淡蓝色的符纸贴我脑门上,虽然这时我已被折腾得离死不远,但不得不说,这符纸还挺好看,上面的字是略深一些的蓝色,纸上有金色的碎纹。
碎纹中突然爆出金光,金光所及之处,胖女鬼疼得嗷嗷叫,放开了我。
不过这光也照不远,她让开一些也就没事了。
但她不肯甘心,又朝靳羽俯冲过去。
“小心!”我朝着靳羽大喊。
他反手又给自己脑门上贴了一张同样的符纸,胖女鬼不得近身,急得团团转,但还知道不能伤害自己的女儿。
“大姐姐,你快劝劝你娘,那边那位大叔,你也劝劝你老婆,别当害人的鬼,害人不好。”我的眼睛从符纸的两侧看出去,对着他们喊话。
胖女鬼又试着几次撞上来,但都被金光扎回去。
“害人的鬼不好,害人的人便是对的吗?”那鬼大叔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捏成拳,似乎恨不得他也能触碰到人、也能杀人。
胖女鬼闻言,站住不动了,头发突然开始变长,向空中散开,并且发出凄厉的呐喊。
如果不考虑她脸上狰狞的表情,那本就圆润的身材配上这头发的散开的形状,其实是相当滑稽,让我感到又好笑、又害怕。
“遭了,怨气又在增长。”靳羽大喝一声:“厉鬼安在”
我指了方向,他便抬手飞出一根光线。
几次飞出的光线,都被胖女鬼灵活地躲开。
终于有一次,他跟着我指的方向打准了,那光线碰着胖女鬼就开始束缚缠绕,不顾她的喊叫,彻底把她裹成一个大蚕蛹。
鬼大叔这时才晓得着急,抱着蚕蛹不住地喊“孩儿他娘”。
蚕蛹应声抖动,胖女鬼却始终挣脱不开。
“中了吗?”靳羽问道。
“中是中了,只是,她会死吗?”问一只鬼会不会死,是很奇怪,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个金丝缚,只能暂时困住她一日,与担心她会不会死,不如担心明日她出来了,你自己会不会死。”这位靳大叔朝天翻了白眼。
可能他实在没见过我这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
靳羽和我一起费了点儿功夫,把那个叫“囡囡”的姐姐抬到他床上。
他又坐到桌边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解释——他是路过的时候,发现这片山头怨气冲天,料想有许多带怨气的鬼魂,因为担心怨灵进一步演化,特来超度,却发现超度的速度赶不上怨气增长的速度,所以才进入土匪寨中,看看有没有机会彻底解决问题。
想着他从胖女鬼手下救我的样子,我不再全然觉得他是个妖道,决定暂且相信他的说辞。
“本想慢慢来,但看那张大虎的意思,三日做不出一个防护阵便要杀我。”他一手扶着膝,一手靠在桌上浪着茶杯,说话还闭着眼睛品茶,一点儿也不像个害怕被杀的人,“可这里是不能设护阵的,护阵隔绝里外,若是怨气再憋闷一下,别说厉鬼,都可以造鬼王了。”
“仙长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世上最善心大神仙,心系苍生,功德无量——那你可以行行好,先送我出寨子吗?”我还要找爹呢,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这些神神鬼鬼的扯上关系。
“不能。”他放下茶杯。
“为什么?”
“第一,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是菩萨。第二,你天生阴阳眼,把你送走了,谁来助我捉鬼,谁来帮我超度太平寨的怨灵。”他摇了摇手指,比了一和二。
我气得恨不得把他手给剁了,急道:“你们道士自己都看不见鬼还捉什么鬼!捉鬼关我什么事,我不捉鬼,我要去找我爹!”
“我是看不见,所以老天才让我遇到你呀。”他还朝我眨了眨眼,一把年纪的人,除了五官长得端正,做派却是真的不像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天生的,打小也没见过鬼,都是来这匪寨才见的,都是这个鬼地方有问题,说不定,我一会儿也见不到鬼了呢。”见他不置可否,我伤心起来,”你不肯救我,不肯带我走,我肯定会死在这儿,死了没关系,可怜我那孤寡老父哟,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无依无靠啊,再没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哩。”
我越说越真情实感,还硬挤了几颗眼泪。其实想想爹可能和这靳羽年龄相近,一根白发也没有,但是为了卖惨活命,只能把爹说得再惨一些。
“行了,你在这里,能看见鬼就够了。跟着我,保你性命无虞,等我办完这里的事,送你下山,帮你找爹。”他又嘬了一口茶。
“骗人,你连我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连他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你怎么帮我找?”
“哎呀,我自有我的办法,到时候取你一滴血,凭着你们的血缘,就能找到。”他轻轻一笑,看起来胸有成竹。
“真的?”我不再努力挤眼泪,睁开眼睛看他。
“真的。你想,你和我合作,还有一线机会,不和我合作,又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就算能逃出去,茫茫人海,又该怎么找你爹呢?”他信誓旦旦。
我想了想,眼下也只有先点头答应他,等找到机会再逃跑。
说服了我,靳羽转头对着那个叫”囡囡”的大姐姐喊话:“喂,那边那个小姑娘,别发呆了,快一起想一想怎么超度你娘,她厉鬼当久了,真的沾上人命,到了阎罗殿是要算账的。”
那位囡囡姐姐,呆呆看着屋顶,很久才回了一句,“张大虎他们,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他们要不要下地狱?”
“我跟你保证,他一定会下地狱。”靳羽一脸庄重。
一直以来毫无生气的姑娘听到这句话,突然别过头去放声痛哭,终于开始像个活人。她哭够了,才问道:“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我娘,还有救吗?”
“没杀过人的厉鬼,可以超度一下,还有来世。”靳羽答了她,又转头来问我:“那厉鬼是今天下午才成形的吧?”
“她此前都挺好的,下午这位姐姐说,活着不如死了见爹娘好,那胖女鬼就眼睛变得黑漆漆的,说要把其他人人都杀掉,让自己女儿过好日子,然后就来掐我脖子。”我大概说了一下,那姑娘又咬着嘴唇掉眼泪了。
靳羽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照这么说,那厉鬼虽然失了部分神智,但还能说话,不晚。”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个鬼大叔抱着被裹成蚕蛹的厉鬼老婆,进了我们这屋,虽然被金色的光线包裹,胖女鬼仍在不住的挣扎。
“大叔,你干什么!”屋内两人两鬼,都看着我。
“干什么?守着我闺女!”鬼大叔原本温温吞吞一个人的,现在也气的吹胡子瞪眼。
“是我爹来了吗,我爹在哪儿?爹,娘,你们在哪里?”姑娘见我神色,开始对着四周乱喊。
我指了指方位,她又扑过去喊,人鬼交错,我实在看得眼花,又把她拉开了一些,替他们当个传话的。
这胖女鬼被绑得动弹不得,说不了话。
倒是那鬼大叔,急忙告诉女儿哪里有逃生密道。
见我真的老老实实转达了密道的位置,胖女鬼才稍微安静点,整个蚕蛹不再疯狂抖动。
我回头看靳羽一眼,谁知他手一摊、肩一耸,说:“别看我,她可以走,你不能走,你可是要给我帮忙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雪白的衣服里隐隐有碎金的丝线,看起来华贵又风骚,真是一万个不像好人。
不管怎么说,他同意了帮忙送这位“囡囡”姐姐逃走,我便有我的机会。
我们一行人摸到后山的时候已是半夜,找了半天才找到密道的入口。
据说这是匪首张大虎怕被围剿,专门给自己挖的。
当初那几个挖密道的,都以为自己是大哥心腹,很有干劲,没想到密道挖完,就做了鬼。
密道比较宽,可以容得下靳羽这样的身量正常行走,我们走了一段路,突然发现只剩三个人了,回头一看,已不见了鬼大叔和他抱着的蚕蛹。
我说了这事,三人面面相觑。
“鬼大叔,你还在吗?”我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爹!”这姐姐也跟着喊了喊,我也没听到任何回应。
“倒回去看看。”还是靳羽沉着冷静。
拐了个弯,果然就看见鬼大叔站着不动,神色着急,看见我们就张嘴说着什么,但我一句也听不见。
等走到鬼大叔的身边,才发现他似乎被什么隐形的屏障挡住了。
这里人能过,鬼不能过。
一旦过去之后,隔着屏障,我就听不到鬼大叔说话。
我给靳羽形容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只见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聚鬼障。”
“啥?”最近总是听到新词,我有点消化不了。
“哎,棘手了。”靳羽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去,对着那个叫“囡囡”的姐姐说:“小姑娘,你好好活下去,你爹娘便能安心。”
说罢,他又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金镶玉的挂坠,戴到大姐姐脖子上,让她逃到澄县的天行当铺暂住,说是仙人靳羽的徒弟,对方一定会好好照顾。
“走什么走,一个也别走了。”一个瘦高的、阴恻恻的人发了声,似乎是追在我们后面进的密道。
靳羽推了大姐姐一把,说:“快走吧”。
我看情况不对,也趁机想跑,却被靳羽一把抓住领子带了回来。
他挥手就变了一堵土墙,把大姐姐与我们隔开,还不忘低头对我说:“你是男子汉,你要跟我一起战斗。”
神特么男子汉,谁跟你说我是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