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睁眼一看,果然是那叫做“祈福”的地瓜精在救我们。
不知是不是两只妖怪打起来的缘故,绑着我的藤蔓慢慢松开,向绿裙子聚拢而去。
我不轻不重地摔到地上,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爬太高。
那地瓜精一面绕着绿裙子飞来飞去,一面大喊:“悠拼尽性命救下来的人,岂容你说杀就杀。”
“祈福,你打不过我。”绿裙子的声音充满自信,却愈发低沉危险。
“我不管,悠要救人,我就要救。”地瓜精说着又朝绿裙子的后背撞去。
谁知那绿裙子的头彻底转到背面,脖子扭曲至极,脖子下的藤蔓从浅绿色的裙衫中身伸出来,双手也不断伸长……
我才发现,这绿裙子,除了有一个人头和一双人手,裙子里都是绿色的藤条,可以伸得老长老长,实在妖里妖气。
只一瞬,绿裙子长长的手又抓住了不断向他撞击的地瓜:“祈福,你怎么这么不清醒啊,明明是他们人族自相残害,却连累了悠,这些年我们枉死在人族手中的同胞有多少?人族邪恶,他们一日不灭,妖族总是难逃厄运。”
“你,你这是种族偏见!这两个小孩是无辜的呀,悠往日怎么教导我们的,你忘啦?”地瓜精用一派天真的声音反驳,可我仍感觉他那爱讲大道理的调调,还是比较适合那个苍老的声音。
“无辜?他们无辜,悠难道不无辜吗?如果世上没有这些歹毒的人族,悠也就不必死;那个小孩如果不从夺灵阵中逃出,悠也不会死。祈福,你不知道,悠死的时候,整座山的妖怪都在悲鸣,我们已经立誓要血洗天下人族。”绿裙子说话的语气愈发癫狂。
“祝青,方圆阵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日渐衰败,今日不破?明日难道就不会破吗?悠自己难道不明白吗?她既然都做出了选择,我们为什么不尊重她的遗愿?”地瓜精不知为何,浑身金光一闪,在绿裙子的手中瞬间消失,又突然出现在绿裙子身后,朝他撞过去。
绿裙子似乎没到料到,地瓜精还能瞬间缩小放大,迟疑道:“祈福,你怎么……”
“呵,方才似有一股妖力在我体内乱窜,不受控制,被你吸走后,就清爽多了。”说话间,地瓜精和藤妖又打得有来有回。
那绿裙子似乎还想拉拢地瓜精,一面打一面劝诱:“悠死了,悠要护着的方圆阵人也都死了,这两个是外来人,我杀他们,何处违逆悠的遗愿。”
“悠说过,要护着无辜生灵。”地瓜精此番能够变大变小,时常出其不意地从藤蔓的缝隙间钻出去,又再发动攻击,短时间内显得与绿裙子势均力敌。
绿裙子见地瓜精不肯接受自己的“道理”,似乎气极,慢慢对地瓜精都动了杀心,嘴上说着“你别逼我”,手上也没停。
一地的藤蔓都抬头竖立,像万千青蛇一般,猛地向地瓜扎过去。
我趁着绿裙子与地瓜精内讧,将发髻中的玉簪□□,催动法决,将其化形为一根扫帚般大小的棍子,飞扑过去,狠狠插向绿裙子的后背。
棍子是插进去了,可是绿裙子浑然无觉,甚至还把他那已经面目狰狞的脑袋转了几圈,正对着我,脖子下的藤蔓已经快扭成麻花了。
他绿色的眼睛都快要泛红,连地瓜都扔到一边不管。
一声长啸之下,他震碎了好看的绿裙衫,完全露出自己的本体来——藤条。
有些藤条在地面耸动,有些藤条在空中飞舞,有一只藤条把插在身上的棍子也卷出来,扔到一边,妖身黑气缭绕,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狂:“哈哈,这就是人类,卑鄙、肮脏、偷袭、诡计、残杀——”
绿裙子话没说完,一声闷响,便见他向前栽倒下来,原本在空中飞舞的藤蔓也都一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人们说反派死于话多,诚不欺我。
绿裙子倒了下来,我才看到,他的身后站着阿饼,手中是玉簪变的棍子,一脸抡完闷棍的深藏功与名,形象高大光辉,好似那小画书中的齐天大圣。
地瓜精从一片瘫软的藤条中钻出来,连忙上去查探一番,发现阿饼只是把藤妖给敲晕过去,并未敲死。
绕是如此,地瓜精也很惊讶,追着阿饼问“你是谁”。
也不知道打了个闷棍,又触动他哪根神经,何况我们是三打一,说起来也并不怎么光荣。
“我爹是天师,我打个妖怪有甚稀奇。”阿饼一脸平静,好像刚才被妖怪追杀得快要死掉的事从来不存在。
“天师血脉……难怪……难怪……”大地瓜开始自言自语,没有丝毫要为难我们的意思,只是默默守在藤妖身侧,全不计较对方刚才与自己动手。
刚才听说漫山的妖怪都因为老板娘,死而发狂,方圆镇已成是非之地,我和阿饼谁都不敢留了。
毕竟,不知道那绿裙子妖怪口中说的漫山妖怪还有多少,几时赶来。
商量之下,阿饼同意了先随我到澄县避一避。
我带着阿饼御剑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方才的林子:地上林木狼藉,一堆藤条和一个小小的地瓜。
妖怪们不说话的时候,完全像普通植物一样融入这片山林,没有一丝违和。
我和阿饼赶到澄县的时,又是宵禁,这回带着阿饼,不容易悄无声息地翻墙头,只好像普通的叫花儿那样,在城外的树林先将就一晚。
幸亏随身带的干粮和水没有在打斗中遗失,再弄些叶子捯饬捯饬,一片片以术法连在一起,层层叠叠,还颇像样子,防风保暖不成问题,不至于让阿饼又冷又饿。
“明天,明天咱们就去天行当铺,我保证让你吃饱穿暖。”我把方才做的“叶子被”盖在他身上。
这时才注意到,阿饼头上还插着我上回作为谢礼送的木簪,又小又短又丑,除了带着我家的族徽,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他进出一趟匪寨,也没被歹人扒拉下来,可见连土匪也瞧不上这东西。
这简陋的木簪,时刻提醒着我,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天行当铺,怎么人人都说要去那里?”阿饼有些瞌睡了,身上盖着我做的叶子被,说话声音迷糊起来。
“那家老板热情好客,尤其是对道门中人,最是慷慨大方,听说早年还有高手在那里设了阵法,能防妖御魔,起码能保你不被妖怪侵扰。”我终于找到话茬,等着他再问东问西,好多提供些所知所学,尽量报答他的救命恩情。
一回头,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徒留我一人醒着,被各种各样奇怪的感受淹没,慌乱无措。
也不知道这慌乱的来由,到底是白日里太过刺激的事,还是月光下坦然酣睡的人。
委羽山上,我也有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京城的家里,我也有两个个亲兄弟,可从来没有哪位兄弟,像阿饼一样,与我共患难、历奇险、死里逃生。
如今,我只觉心头萦绕着炽烈的、纯粹的兄弟情,甚至希望阿饼也一样看重我,希望这份患难真情永不消逝。
第二天一早,我们找了条小溪随便洗把脸,就赶紧进了县城,生怕耽搁久了又被什么妖怪寻到。
天行当铺的大东家姓王,王家的花园很是别致,亭台水榭、繁花锦簇。
不巧,今日王老爷不在家,管家便领我们去见夫人,绕了许久的花园。
王家的院子,就是搁在京城,也算好的,不过比我家的园子还是差了点儿,唯独这里阵法特殊,不知哪里请的高人所设,我反正是做不出这样强的护阵。
等见到王家的这位夫人,发现她穿得华丽隆重,年轻娟秀的脸庞,与这一身行头极不相称。
她斜躺在太师椅上瞄了我们一眼,又娇滴滴地摆了摆手,让身旁的侍女停了扇子,才缓缓坐起身来,柔声问道:“老爷的贵客?”
管家低头应声称是。
那夫人随即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与我客套上了:“这位天师,好生俊俏,不知是小住还是……”
她话没说完,余韵未了,举手投足不像个富贵夫人,倒像个女店家,但我又确实没见过这么有风情的店家。
“不,我近日还有要事,就不打扰贵府清净了。这是我兄弟,名唤阿饼,澄县方圆镇人,此前方圆镇人蒙难,他也与父亲断了音讯,如今要在贵府叨扰几日,还请夫人多多关照。”我客气答道。
经过计算,即使是御剑飞行,从这里到师门打个来回,最快也要七日,何况师父发现我弄丢了宝贝,就算不打一顿,至少也得关一关,在我回来之前,给阿饼找个福窝窝待着,也能让我放心。
那位夫人温婉一笑,“贵客的兄弟也是贵客,不过我们府里前日刚住了一个女客,昨儿才刚走,奴也是个不会理家的,那厢客房还没打扫出来,如今只能委屈您兄弟先住到东院的客房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东院的客房是委屈,到是那管家发了话:“这个…要不要先问过大夫人…”
“这东院啊,就是一股子药罐味儿,别的倒没什么,东院的主人也很随和,肯定不会介意。贵客,您看……”眼前这位夫人好似没有听到管家的话,到问起我来。
我听到管家说什么“大夫人”,现在又是眼前这位“夫人”管事,一时觉得这些小县乡绅的家庭关系太刺激了。
想想,如果我爹敢纳妾,我娘一定把他和美妾一并打死算了,怎么可能还让妾室掌家?
不过不管怎么样,阿饼住在这里好歹有王家的阵法护着,不必担心藤妖的报复,比外面那些客栈安全,住哪间房到不重要,再说别人家的事也不该我管,便谢着答应下来。
我们拜别这位穿着艳丽的夫人,跟着管家去往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