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没想到第二天,我又在东院碰见了这位巡逻小哥。

这位小哥不知急着要做什么,从走廊的拐角猛地蹿出来来,我俩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却见他身形一晃,险险避开。

他向我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又一句话不说,跑开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再遇见这位小哥的时候,已是黄昏。

我吃了晚饭,正在院中四处溜达,欲寻一处僻静之地,试一试我能不能飞起来。

要知道,沈知善每次逃跑都能飞,我很羡慕。

如今,我虽能见鬼见妖,却不通术法,只能逃跑。

如果会飞,就很美了。

没人教我,我也只是心中默念“飞起来”、“我要飞”之类,没想到真的开始脚下悬空。

几经练习,终于能飞到一棵树上时。

巡逻小哥又站在树下,睁大了眼睛、鼻孔和嘴巴地看着我:“你是道士?”

我被他吓到,心头一慌,从树上掉下来,摔个大马趴,怒道:“什么道士我听……听说,我爹是天师,天师,知道吗?这和道士能一样吗”

谁知小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怒道:“什么天师、道士、修士,都是一群人,会点法术,作弄苍生。”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爹招你惹你了,你又不了解……”我拍了拍身上的土,非常生气。

爹是好人,他从来没有作弄过任何人,不能这样平白被冤枉。

“我怎么不了解……”这位小哥捏紧了拳头,“我被作弄得还少吗?”

他说话时,红了眼眶。

我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跟寻常人穿着不同,一身道士服。

这身衣服,跟沈知善和靳羽的衣服到有些相似,昨夜烛火不明,我又挨饿,倒没注意这些。

后来,他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因父母痴迷道学,三四岁被送給道士,离家多年,在道士手上受尽磨难。

我听了以后,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直到月亮的光芒洒满院子时,他终于讲到故事的关键:这个小男孩,叫王天行,天行当铺的天行。

当天晚上,我心头烦闷,自从入住这王家东院,很少这般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夫人与晴兰早就熄了灯,为免晴兰催我睡觉,我也早早吹了蜡烛。

可我从左侧卧翻到右侧卧,从右侧卧翻到左侧卧,怎么也睡不着。

被子与床面摩擦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夜里甚至显得吵闹,直到我翻得精疲力竭,终于迷迷糊糊、将睡未睡。

朦胧之中,却猛然发现我床前站了两个小女孩——一个是巡逻小哥的妹妹,另一个是从没见过的,约摸三四岁。

“这是我妹妹。”巡逻小哥的妹妹努嘴指了指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又举了举一直抱在手中的襁褓,说:“这也是我妹妹。”

看来我数错了,是三个小女孩。

我一个激灵,立即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全身发着抖,脑子里飘过很多个问题:

她们怎么进来的?

她们是人是鬼?

她们要干什么?

她们见我不说话,全都歪着脑袋看我。

由于两个小姑娘头发披散着,只有床前明月光照在她们脸上,十分渗人。

我想起太平寨的鬼,他们身上都有致命伤口,那些鬼就是保持在他们死前的样子,就算是毒死的也该有个毒死的样子,可这两个小孩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在我们相顾无言之际,有人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又开门进来。

我手中已握着头上的木簪,准备随时将其变作小的锋利木剑,心中打算:不管来人是人是鬼,都统统一剑捅穿。

来人走近,同样沐浴在月光下,我才发现是是巡逻小哥。

他道了句:“打扰了。”

便一手牵起那个三四岁小女孩的手,另一手拎着八九岁的那个女孩领子,把她们带走了。

两个小女孩临走还频频回头看我,最后还不忘给我关上门,可以说非常懂礼数了。

我睡不着。

遇上这事儿,谁睡得着?

苦练了一夜的术法后,我就着清晨的朦胧的光亮,摸到东院的厨房。

本希望能用食物压压惊,谁知今天厨房满是吃的,不同于往日的清贫,让我更加吃惊。

晴兰进来,见着厨房里多出来的吃食,甚至把我训得像鹌鹑一样,说什么她们养得起我,不用我自己掏钱去买吃的,我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我身上压根没钱,更不可能去买吃食,厨房里少了东西可以赖我,多了却不能。

好在这时有人通传老爷回来了,才将我从晴兰的训斥中解救出来。

王夫人原本只是坐在院中,淡淡看着我和晴兰斗嘴,听到传话的小厮说“大少爷也回来了”,双眼中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平日素面朝天,听见老爷的名字就黑脸的王夫人,此时破天荒地叫晴兰给她拾掇拾掇。

直到王家一老一少走到面前,我毫不意外,人们口中的少爷,就是前两天装神弄鬼的王天行。

想到他跟我说什么被道士欺凌,爹娘不在,还要带妹妹的悲惨身世,再看看现在这一身富家公子哥儿打扮,紫色的丝绸金线滚边,连鞋子都是缎面。

我觉得自己受到愚弄,气不打一处来。

王天行既不吭声,我便装作跟他不认识,看他究竟要搞什么鬼。

我静静站在王夫人身后,好像一个随行小厮,不像这家的客人。

“夫人呐——”人群中蹿出来一个矫健的胖子,满身金玉,叮当作响,颠儿颠儿跑到王夫人面前,亲呢地握住王夫人的手。

王夫人此时的神情,倒没有一丝不善,只是不耐烦地歪头,殷切向王老爷身后望去。

直到坐着的她,终于看见王天行,才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来,最后竟一语不发,只是闭着眼掉泪。

“夫人,咱们的孩子回来了,天行回来了。”那王老爷也很激动,握着夫人的手直摇都像快要把王夫人摇散架了。

“王武德,你放手。”王夫人脸上挂着泪痕,言语间却有说不出的成严。王老爷闻言,讪讪松开了手,乖乖站到一边。

王夫人冲着王天行招了招手,他便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好像没有看到我,好像不认识我,一直走到王夫人跟前,笑眯眯地叫了声“夫人”。

谁知他声音才刚落,就被这个叫王老爷狠狠拍了后脑勺,呵斥道:“叫什么夫人,叫娘!”

由于我个子矮,正好看到王天行被打个趔趄,低垂的眼睛晦暗不明,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叫“娘”,整个人看起来分外乖巧。

王夫人听了这声“娘”,顿时开始嚎啕大哭,没两下便哭晕过去,一屋子人一下子陷入慌乱。

这里好像瞬间变成一个混乱的戏台子:晕过去的王夫人身边站着忠心而焦急的丫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夫君,多年未见的儿子。

王天行见她晕过去,竟然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还是挂着关心。

夜里睡不着,我也不敢睡,生怕那两个小女孩,又抱着妹妹来找我。

不管她们是人是鬼,都吓人得很。

想来想去,我抱着被褥飞到客房屋顶,就着月色小憩。

甭管什么东西来找我,只要屋顶开阔,便于逃脱,就能让人安心。

可还没等我睡着,就瞧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进了东院的门,行迹鬼祟,恐怕是贼。

我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人,可也不是白眼狼。

王夫人待我宛如亲娘,我不能眼睁睁瞧着贼人摸进她房里去。

不过,我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只是丢了个石子,希望将贼人吓走。

“是谁?”那黑影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又几步走到廊子的灯笼下。

“王天行,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我扔石子的时候就已从房顶下来,侧身躲在一根柱子后,此时看清是他,便走了出来。

“我思念母亲,夜不能寐,想找母亲一叙。”王天行的手插在袖子里,抬手拱了拱,笑眯眯的。

“你娘今天都哭晕了,早就睡了,她身体不好,再有什么事也明天再来。”我原本不耐烦他骗我,但越跟他说话,越觉得这张笑眯眯的脸,似曾相识。

“你认识我?”他依旧笑眯眯的。

他这句话问出来,竟然有股寒意,我不知在害怕什么,随口胡诌道:“王公子,真是记性不好,先前我在街上行乞,您骗我说没钱,没想到你原来是大富人家的公子,若不是我沾了贵人的光到王府做客,还没想到您是这样黑心肝的人。”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小兄弟面熟,原来如此有缘。”他笑眯眯地朝我走了一步。

“干什么,你这个骗子,给我滚远点,说了让你明天再来就明天再来,你再不听劝,我嚷嚷起来,让你爹知道,你半夜打扰你娘休息,看他怎么收拾你。”我看见他身后,走廊的尽头,果然又站着他那两个好妹妹,不,三个,汗毛都立起来了,退了几步,却虚张声势地喊话。

王天行终于不再靠近,站着看了我一会儿,笑眯眯说了声:“是,怪我思虑不周,那我明日再来侍奉母亲。”

他转身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强撑着一口气,瞪了回去。

王天行离去之后,他那两个妹妹却没走,一直站在长廊的尽头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转身离去之时,小女孩们却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她们没有脚步声,但刚刚离去的王天行却有脚步声!

我真是后悔,把人赶走,却等来了鬼!

“姐姐,他不是好人。”那八九岁的女孩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妹妹跑掉了,蹦蹦跳跳的,仍然没有脚步声。

他们都走了,只有长廊的红灯笼,被月夜黑风吹得左摇右晃,还灭了两盏。

我真有点想去抱着晴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