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院练了半个晚上的飞行,总觉得王家有不得了的大秘密,而我并不适合知道,应该在知道秘密之前逃走。
但是有时候,你越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就越是追着你跑。
隔天下午,王家的老爷把那个“雪夫人”带到王柳氏面前去了。
王老爷暴跳如雷,雪夫人哭哭啼啼,只有王夫人一语未发。
——这都是我坐在自己的客房里听到的。
原先这样的距离,只能听到些含混不清的哭喊,此前老板娘害沈知善的时候,我听得也不大清楚。
这些天学着道士的模样瞎修炼一番,耳力大增,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老爷,老爷,休要听信一面之词啊,夫人她,夫人她私会外男,妾身……妾身只是敲打敲打……”雪夫人的哭声越来越大,猛然在一个响亮个耳光声中停下。
“你是不是以为王家的家业都是我捡来的,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酒囊饭袋?还私会外男?这外男是不是你安排住到东院来的?”王老爷气呼呼的声音响起来。
“是妾身安排的,可这东院这么大……”雪夫人听了这些侮辱人的话,抽泣声更加可怜,但她还没说完,又是一个耳光声。
“还敲打敲打,老子的发妻,轮得到你一个卖艺的来敲打?你敲打起人来,就是缺衣少食?如果我没回来,如果没有晴兰这个忠心的,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夫人活活饿死?”王老爷越说越气,我看不见,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只听见雪夫人又发出一声痛呼。
“老爷……老爷……你不是说最疼惜小雪的吗?你为何为了一个老不死的女人这样对我……”那雪夫人终于哭得情真意切起来,撕破脸皮,直接称呼王夫人“老不死的”。
“住嘴!”王老爷似乎有些疲惫了,“我看你一个酒家女,谋生不易,悯恤你贫弱,想给你一个好日子过,没想到,你心大了,不肯给我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当别人的妾室,就是好日子?”雪夫人终于不再一味装可怜,气愤起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有妻室,不照样愿意扑上来?”王老爷讥笑,“怎么?如今不愿意了?不愿意也好,给你白银百两,自谋生路吧。”
“不,不,不,老爷,老爷,小雪愿意,不要赶小雪走,小雪只是太爱你了,越爱你,就越不想与别人分享你,老爷,不要赶我走……”这个雪夫人慌起来。
听说州府衙役月俸也不过五两银子,一两银子可换千文钱,一文钱可以买一个包子。
这百两银,可不就是十万个包子!
雪夫人也许被这笔巨款吓傻了,哭得更凶了。
没想到王老爷却没有理会她,下一句话却极尽温柔,好似对王夫人说的:“夫人呐,以前都是为夫不对,你在孩子走了以后,越来越不愿意搭理我,我才……我才想出昏招,找个人来气气你,如今我知道错了,咱们的孩子也回来了,等把小雪送走,咱们一家,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王武德,你混蛋,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这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弱女子,纹银百两又能如何,你现在赶我走,就是要我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雪夫人,变脸最快,我早已领教过,听她这样,也不觉惊讶。
“小雪,走吧,如果你不起害人之心,我们本不必到这一步。别闹了,再闹纹银百两也没有了。”王老爷迟迟等不到王夫人的回应,又转头去对付雪夫人。
这回,那雪夫人听到可能百两银子也要飞,终于不再言语。
一阵脚步声之后,也不知是哪些人走了,这东院的厅堂终于安静下来。
王夫人悠悠开口:“把天行叫过来吧。”
王天行到了之后,一家人又是一通哭。
这墙角听得太悲情,别人一家团聚,互诉衷肠,我却仍然没有爹半点消息,茫茫人海,也不知去哪里找他。
我越想越烦闷,便抬脚出去走走。
不知怎么又逛到了西院的花园,一路也没人拦我。
除了第一次跟沈知善进府的时候,我还从没在天光大亮时来过西院,不得不说这园子是真精致,假山也做得极有趣。
坐在假山上,看了看云,看了看草地,看了看地上的蚂蚁,正百无聊赖,突然看见王天行从西院的正门方向走来。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什么不明白,此时便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从东院来的路,与西院的正门,完全是两个方向!
方才我还听到王天行与父母在东院抱头痛哭,就算他哭完了,也应该是从东院走过来,不该是从相反的方向来。
这里只有一条路,而我根本没有看到他曾走过去。
再说,我早就该发现了,根本就是有两个王天行:一个有脚步声,一个没有;一个笑眯眯,一个苦大仇深;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我猫着腰,尽量压低身子,怕被这个王天行看见,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不是王老爷和王夫人能够看见的那个。
我真恨不得,在东院抱头痛哭的一家人才是鬼,而我面前的这个是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沈知善并没有发现管家和雪夫人有什么异常,雪夫人又能跟王夫人对话,可见他们都不是鬼。
如果一定有人是鬼,那么只有眼前这个没有脚步声王天行是鬼!
他那几个神出鬼没的妹妹,则对上了王夫人几次小产。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鬼可以见人,人却不能见鬼。
他们几个能互相看见,他们才是鬼!
“妹子,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王天行走到假山面前,终于站定。
我很生气,鬼才是你妹子。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语气有些失落。
是不是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一直骗下去。
我很气,脑子转得飞快,寻思着逃跑的一百种可能。
“别躲了。”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汗毛倒竖,从假山上滚下来。
“你、你、你别过来啊!”我揉着摔疼的屁股,虚张声势,“我、我、我爹是天师,我也可厉害了啊,你再过来我不客气了啊。”
这个鬼王天行惨白一笑,道:“你是挺厉害。”
“知道我厉害,还不速速退散。”我站起来试着走两步,左脚还是很疼。
“你那么厉害,能帮帮我吗?”他的笑容无害又无奈,清秀的眉目间满是哀愁,好像我一个不答应,就要落下泪来。
此时天色暗下来,很快就要打雷下雨。
在太平寨时,那鬼大婶和鬼大叔,要我帮忙,不帮就要变厉鬼,很是烦人。
这些做鬼的,真是惹不起。
“你且说来听听,我看帮得了帮不了。”为免有人将我当做对着空气说话的神经病,我绕到了假山的后面,压低声音说话。
“我的肉身里,现在是我师父的魂魄,他已经害了我,还借着我的肉身来到王家,我怕他害我爹娘。”王天行也跟着我到了假山后面,语气急起来。
“你师父?”
“是,我师父当年来我家,说我命中带煞,克母,唯有遁入道门,才能躲避命中祸事,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总说他救了我,谁能想到,他就是那祸事。这些年我挨打挨饿都算了,但没想到他还要我的命,设了阵法夺我肉身,如今我虽是生魂,但也只能四处漂泊,恐怕没多久就要魂飞魄散了。”他之前已经跟我说过,在那道士师父手中如何受到作弄糟践,但没想到还被夺了身体。
“生魂?什么是生魂?”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冒出太多我不懂的东西,比四书五经还不好懂。
“寻常情况是肉身死,魂魄离开肉身,但也有一些情况,会导致生魂离体,如果不是现在师父占着我的肉身,找一个懂得引魂术的人,也能把我的生魂牵引回去。”他全然不顾我的接受能力,又说一堆“引魂术”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万一你是想害人的精怪,那个活着的是真正的王天行?”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
“魂魄是适应肉身的,不论是否离体,魂魄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形貌,除非再次投胎。”他说的有些道理。
在太平寨,我确实见识了每个魂魄都是自己死时的样子,但修士能不能改变魂魄形貌,却是未知。
“你那几个妹妹,都是还未面世吧,为何她们的魂魄……可以长大?”我能感觉到这个王天行不论是人是鬼,确实都对我没有恶意,对这个世界也没有恶意,反而比笑眯眯的那个好相处。
“我家,有一个奇怪的阵法,让我的妹妹们可以以鬼婴的状态长大,如果,如果她们活着,肉身大约也是这副模样……”王天行语气有些悲伤。
我又试着问他:“所以,你现在想夺回自己的身体?”
“不,夺回身体我已经不想了,我活着尚且任人宰割,如今我这副样子,又有什么能力跟师父斗……如今只希望父母安康,莫要再被害。还请妹子看在我娘待你不薄的份上,看护一二。”他虽是魂体,却做出跪姿,双手抱拳,恳求得郑重其事。
所求不为自己,却为别人,他应该是个好人,或者好鬼。
“你跪我也没用,我就会个变大变小,把木簪变木剑,还有会飞,如果真有危险,自己逃跑都够呛,怎么救人?”
“妹子不必自谦,能见鬼已经是上层修士的水准。”
“这不是修炼出来的,这是天生的,哎,也不是,就是突然就能看见了。”
“这……”他一时语塞,脸色有些发青,思索片刻,又道:“如果妹子不嫌弃,我倒可以教你一些法门。”
这个王天行,生来漂泊,吃尽苦头,一口一个“妹子”,市井味十足,确实半分不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比起来,沈知善虽活泼开朗些,却时不时流露出一种钱堆出来的风流倜傥。
“想教我可以,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但说无妨。”
“你妹妹为什么不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