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的岁月是悠闲快乐的,虽说是当杂役,但豆豆很快教了我清洁咒,每天早上施个咒,空气都焕然一新。
王天行好起来以后,为了不显得异类,也犹豫要不要跟我一起喊“爷爷”,但是王夫人极力阻止,并且用一种“你认贼作父”的眼神看他,搞得他很尴尬,只好放弃。
所以最后这座山头上,两个人喊那老头“师父”,一人一鬼喊“道长”,就我喊“爷爷”,辈分低穿地心。
不过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老头每次都告诉我“找了,但没找到你爹”,但又不准我下山亲自去找。
每次我问老头“我爹还活着吗?”,他都说“活着”。
我不知道他们这些道法高深的人,到底是有谁骗我,还是水平有高低,不过老头的话,总比靳羽的话好听,起码我知道我爹还活在世上,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想办法,总有一日,我们会再相逢。
为了方便王家母子团聚,我把木簪送给了王天行,以后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带着娘亲,很方便,很温馨。
王夫人不仅经常在夜里飘出来,盯着王天行怒吼“还不睡觉”,还常常在他和豆豆摸出去玩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痛心疾首地大喝一声“玩物丧志”,吓得两个小孩屁滚尿流地回去学习道法。
豆豆说他今年十岁,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老头告诉他父母死于人间战火,他也没所谓,毕竟他在这里长大,老头和竹师姐,就是他最亲的人。
他还告诉我,他的名字也是老头取的,竹师姐的全名,他从来不知道,不能问她,问就要挨打。
竹师姐则是个非常勤奋刻苦的人,老头经常在打盹儿、豆豆经常在傻玩,但我们看到竹师姐的大多数时候都在修炼。
她曾说修炼分为练体和练魄,体力和魄力同样重要,我再问,她就把我提溜到藏经阁自己看书,然后转身去修炼了,看来也是个内向的人。
藏经阁是个好地方,里面有许多书,有我没见过的小画书、戏文甚至食谱,我流连忘返、如饥似渴,经常几天几夜不出藏经阁,都让王天行给我送吃的,心中感慨这括苍道长的品味确实不错。
秋去冬来,这些书很快就看完了,我迷上了看书,又开始看一些史书,好歹是讲故事,还算有趣,可是人间史很快也看完了,基本都是些王侯将相、忠孝仁义、阴谋诡计,看多了也没意思。
等到十五岁的夏天,我长高了,审美情趣也提高了,那些小画书也看到味同嚼蜡,终于把手伸向了妖史、仙史,因为有了各种奇闻异事加持,这些史书显得有趣多了,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些史书也是好事的人修编撰,,难免站在人的角度看事情。
比如妖怪吧,妖力浑然天成,根本不需要学什么列阵、符咒、束空,妖力越强,就越随心所欲,心里想怎么样,就能用妖力实现什么,唯一的修炼法门就是吸收灵力,所以很多妖怪也不喜欢修炼,就喜欢吞食其他的妖怪、人类,快速吸收血肉灵力,编撰史书的人类修士对此很是不齿,认为他们是歪门邪道。
可是妖怪实在太有趣了,人都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妖怪却各有不同,虎妖、狼妖、蚯蚓、藤蔓、地瓜……只要是有点机缘,生在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化妖成精就很容易了,这也是大家为什么喜欢抢洞天福地,没办法,灵力充沛啊,不仅利于自己修炼,还容易抓妖怪练手……
书上说,王屋山原本是十大洞天之首,山门之中几千弟子,后来委羽山的掌门靳委崛起,二十几岁就以惊才绝艳之姿大败王屋七仙,王屋山以好些福地相送,才免了灭门吞并之祸。
西城山和西玄山在人妖大战之后一直被妖修占据,传说妖修一直蓄势待发,想要重新夺回天下,这两座山就是妖修最后的地盘,进这两座山的人,都没有再活着出来,如今已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何面目。
青城山位于蜀地,夏季凉爽宜人,常做东办夏日宴,广邀天下修士,与各洞天都交好,甚至听说与妖修也有来往。
赤城山的态度则相反,对妖修不分善恶、格杀勿论,与其他洞天也无甚往来。
罗浮山和句曲山入世最深,与人间颇多往来,特别是句曲山改名茅山之后,得凡人供奉,香火鼎盛一时。
至于林屋山,毗邻太湖,可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本该是处无尘仙境,但近百年历次易主,人修与妖修在此争斗不休,成了真真正正的修罗场,如今虽是人修占了山头,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妖修攻占。
而其他那些什么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有的偏安一隅,潜心修道,有的依附于大洞天,成为他人的附属地,有的也因灵力充沛而争抢不休。
所以,这老头能凭一己之力能抢到十大洞天之一,可见战力剽悍。
不过,比起干巴巴的仙史,还是妖史更为有趣。
妖族虽与人族势不两立,但他们也思维清奇,自数千年前人妖大后战败走深山,许多妖怪都以修成人形为美,经常混迹人间,有的作恶,有的玩耍,爱恨情仇,可歌可泣。
想来我见过的蚯蚓精和藤蔓精都是不太成功的人形,而那地瓜精不知是法力不够还是不愿意修人形,除了修成妖仙的老板娘,我还真没见过什么好好修成人形的妖怪。
如果有机会遇到可爱的小妖怪,真想收来当宠物呀——竹师姐的宠物就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威风凛凛,平日都在山里乱跑,偶尔过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化作人形却是个比豆豆还要小的女娃娃,头上还有两只老虎耳朵,煞是可爱。
为了抓一只威风凛凛又能化作可爱人形的妖怪,能骑上它轻松飞遍世界找我那不靠谱的爹,在看完各种史书后,我又将精力彻底投向道法书,列阵、制符、束空一样不少,发现我先前所会,不过皮毛,怪不得逃不出括苍山,是以对书中每一个细目都仔细研究和记忆。
夏天的蝉鸣与我无关,冬日的雪仗属于豆豆和王天行,春天的花蕾被小白虎摘下来送给竹师姐,而我被戏称为藏书阁地缚灵,一心一意研究道法。
此外,我还发现犄角旮旯里有很多落灰的书,王天行都不知道的咒术、下蛊、炼丹等等,看来道法并不是笼统分为三大类,而是有十分庞杂的大体系,还有很多奇怪的秘术。
靳羽所用的“滴血认亲”之法就有一本书记载,我翻到后大喜,按照书上的解说,用针扎手指取了一滴血,而后在血中注入符文,任由这滴血为我指明方向,可是血滴在我的头顶转了几圈,爆开一片血雾,没有指向任何方向,结果跟靳羽做的一样——我已经没有血亲在世了。
我不肯信这样的结果,不停扎手,不停挤出血来,不停重复这个术法,一片片血雾爆开,始终是同一个结果……我一边流泪,一边再做,直到整个人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是一张曾经属于委羽山的一名弟子,而今属于我的床,白胡子老爷爷站在我面前,眉头都皱在一起。
“爷爷……”我小声喊他。
“你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在我藏书阁练血咒,还喷得到处都是,你知不知道血迹很难洗!学什么不好,以后不准练血咒!”老爷爷很生气。
“我,我试了滴血认亲,我爹,我爹已经不在了。”我有些呜咽。
“什么不在了?哪里不在了?这不是好好的吗?”老爷爷袖子一挥,我面前出现一幕景象:我爹穿着厚厚的夹袄,拄着一根大木棍,在一片雪地里艰难地行走,走到一处小土丘上,又四处张望一下,爹的胡子已经长了一大把,就像戏文里的关二爷,脸上都是灰土,不知又有多久没洗澡,肯定浑身都臭了。
“你放我走,我要去找我爹。”我翻身下床,但是第一次感到身体很虚,咕噜滚到地上。
“啧啧,所以说啊,练什么血咒,失血过多的滋味儿可还行……我跟你爹送了信儿……可他不愿意来,我也没办法。”老爷爷抬了抬眉毛,神情特别欠揍。
“我要去找我爹……我爹不会不要我……”我一边哭,一边勉强向前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老头袖中飞出一张符,把我从地上掀起来,符纸贴在我脑门上,把我摁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像我是个僵尸。他看了看我被管束老实的样子,才满意道:“行了啊,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你就是虐待我,你就是虐待我,不让我找爹,就是虐待我……呜呜……”我想到和爹已经分开三年了,三年来,我享受着括苍山悠闲安稳的生活,却不知爹过的什么苦日子,怎么又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
“行行行,找找找,等你养好了,就去找!”老头似乎被我的任性撒泼给气得不轻,想了想又说“青城山今年的夏日宴也发帖子来了,还会发布一些最近的悬赏任务,豆豆也十三岁了,该去历练一番,小竹会护着他,到时你就随他们一起下山吧。”
铁桶一样的括苍山,我曾试着逃走了二十余次,每次都被抓回来嘲笑,只能再埋首书堆,装作无事,每一次逃走失败后,希望更少了一分,甚至后来都不敢想,还能有出山的一天。
要知道,我几乎学尽了书中的术法,也还是连竹师姐都打不过,但如今只要能让我出山,未必没有逃走的机会。
在括苍山这三年,我几乎与豆豆一般打扮,可王夫人听说这是参加仙门宴会,硬要我穿上女子的服饰,还说我已经是个老姑娘了,找不找到爹不要紧,能找到个可心的夫婿最要紧。
在这方面,我一点儿也不相信她,毕竟她曾满心欢喜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丈夫了,结果却并不很妙,算不上什么成功经验。
但我拗不过她,哪怕是以女子身份危险做理由,王夫人也拒不接受,说是有竹师姐同行,一般的人修、妖修要来找茬,都跟切瓜切菜一样,再说了,竹师姐也是女儿家打扮。
我真的没办法,竹师姐那能叫女儿打扮吗?她那只能叫道姑服,跟男儿的装扮基本没有差别,只是不像我一样刻意模糊性别罢了。
奈何王夫人自从吸收了我喷在藏书阁的那些血之后,变成了一个更加强势的老母亲,她撒泼耍赖,说我不认可她的审美,叫她伤心,最后我也只得从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比穿女装上路更糟心的,是穿女装遇上了沈知善;比穿女装遇上沈知善更糟心的,是穿女装遇上一群女修士围着他尖叫,而我还被当做其中一员。
唯一的一点安慰,是他没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