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我思索着妖物的话,偷偷掐了决,指尖亮起一簇火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变故目不暇接,自打进了这牢狱,便跟着别人的节奏,也没动脑筋,不曾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施法!

既然如此,当然不能等青城山人来给我定什么罪,旋即拔出发中玉簪,变为玉剑,对着牢门锁头一阵砍切。不出所料,这破烂牢门,并抵挡不住师父赠我的宝器,别说锁头,牢门都快给我砍通一半,轻轻一推,便走了出来。

那趾高气扬的什么罗洞主,那些觉得“与妖为伍”便应当关入妖牢的蠢弟子,哪里能想到,本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这牢里出来呢?

青城山的弟子能在妖牢中御剑,难道本大爷就不能么?哼!

“沈……兄……”小蓝开口了,在我得意洋洋准备抬脚走人之际,她好似在斟酌着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你御剑把这牢门砸了。”我慷慨解说。

“我御不了。”小蓝说出这话,我并不惊奇,毕竟已经有太多证据,指向她是妖。

“为什么?”我忍不住想听听她的想法。

“没学过。”小蓝的脸上满是真诚。

“那你御火,也不用多,把锁头给融了就行。”我心中已了然,可突然生出怪心思,定要逗一逗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不能接受别人说她是妖的小姑娘。

“我御不了。”她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人可以在妖牢中施法,妖却不能,虽然不知为何她与那不周能施放灵力,但她们确确实实无法凭己身之力逃脱。

“也没学过?”我走到她的牢门前站定。

“嗯。”小姑娘声如蚊呐。

“你学过什么”我又凑近些,自以为摆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

“打猎。”她的声音细细碎碎,挠人心痒。

“猎什么?”我听不清,脑袋都快贴上牢门。

“猎你!”她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翻转过来,背抵在牢门栅栏上,动弹不得。

我光顾着逗女孩子,哪里防着这一手,再说了,这也绝对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力气!

“你放开。”我感到她可能没有什么掐人脖子的经验,甚至可能没有什么街头斗殴的经验,那双细嫩的手,除了有力气压住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人感到致命的威胁。

“你御剑把这牢门砸了。”她将我的话还给我,手臂贴着牢笼栅栏的手烧得滋滋作响,也执拗地不肯松开,竟然让我莫名心疼。

“你快松手,我给你开门。”此时我有一种感受,哪怕她是妖,我也不能让她被关在青城山受这些痛苦折磨,哪怕放她出去,真有一日为祸人间,也该我来解决。

“你先开门。”她忍着疼,咬着牙,似是不信我的话。

我没有办法说动她,也不忍见她的手再受伤下去,只能闭眼御剑,先为她砍开牢门。

但我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别扭,想她知道,我不是被迫如此的;可若旁人问我,我又不愿承认,即使不被胁迫,我也真的会放一只妖出去。

牢门大开,小蓝施施然从囚笼中出来,妖牢的妖怪们却一阵沉默。

这个也许能够救他们出囚牢的唯一希望,此刻已经彻底获得了自由,不再与他们同一阵线。

“小姑娘,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一个妖怪虚弱道。

“你对人家有什么恩厚脸皮。”母熊精实在是铁肩担道义的榜样,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被拿来作试验,没有恩也有义吧?”另一个因妖身长大而被牢笼烫得奄奄一息的妖怪挪了挪屁股,又嘶了一声。

“那人家还不是为了救你!”菖蒲的妖身也长大了不少,可是她机智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留了一朵凋零的花在外面晃悠,愣是一点没受伤。

“李姑娘,咱走,别真的把这些妖怪放出去。”我既然知道她姓氏,便不能再胡诌个名字来喊人家,伸手去拉她,却见她一动不动,“我知道你是好的,你跟那些妖怪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我到底知道个什么劲,哪怕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甚至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她大都沉默倔强、我行我素,话也没与我说上几句,可我就觉得她是好人。

“走吧,就算你想救也救不了他们的,给他们灵力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也无福消受。”小蓝依旧不说话,我见扯不动她,算着青城山的人也快赶来了,心中着急,甚至想直接敲晕了她带走。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这姑娘的手在我眼前一晃,又跃起来横着在空中转了一圈,我原本拽着她袖子的手赶忙松开,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防御,她又退开数步,直到把手中一个什么东西插入地下,我才看清——那是我的簪子!

她方才竟然瞬息之间从我头上拔下了我的簪子,不仅还想要救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妖怪,而且还要用我的法器去救人,真是岂有此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玉簪已经深入地面,金色的光芒从玉簪插入的地方崩裂出来,牢中地面逐渐裂出金色的沟壑,随着妖怪们的欢呼,我才发现这座妖牢开始片片剥落,看来玉簪的所在,正是妖牢的阵眼!

“谢……多谢!”不周的声音有着难以掩藏的欣喜。

一言不发的小蓝,虽然不能施法,却仍然一击即中,快准狠地找到阵眼,如今阵法已破,再说什么也晚了。

“你……这阵法不是靠力气就能破的吧”我见到妖牢的阵法纹路,便想起书上学过,这叫弈阵,妖如棋子,入阵则不得施展妖法,只能任人摆布,枉我号称“过目不忘”,不忘倒是不忘了,可是却用不出来,若不是此阵告破,恐怕我稀里糊涂逃脱了,还会像以前一样,以为自己功法已成、独步天下。

可笑我从前不过是夜郎自大,杀了几个低等的嗜血妖、破了几个简陋的害人阵法,便以为所学甚笃,自打进入渝州以来的一连串变故,又让我想起当年方圆镇受辱、几番死里逃生的情景。

“可能,我力气特别大吧。”小蓝见阵法已破,拔出簪子还我,轻巧得就像同一个课堂的师妹,借了我一支笔,而今物归原主。

“力气大也不是这么个大法,况且你怎知此处是阵眼?弈阵之中,一定有几只关键的妖,被缚坐镇,你不把他们找出来,此阵仍是破不了。”我有点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怎么倒指点起她来了。

“我没在破阵,只是对那个地方感觉不舒服,就想锤烂它。”小蓝反手做了几个伸展,一副活动筋骨的样子,随意得让人害怕。

“你接下来还要干什么?你真的要放了他们吗?”自打我与她相遇后,发生的一切实在匪夷所思,我的脑子甚至跟不上她的身影。

小蓝不再答我,跑了几步,便腾身而起,真的用拳头去锤几个妖怪身上的异形石壁,她的右手已经渗血,可她还是不知痛一般地捶打那些石块,直至它们片片剥落,直至被缚的妖怪挣脱出来,如此数回,她放出了几个大妖,我顿感这座囚牢中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骤减,牢中的妖怪们也齐齐发出一阵嘶吼。

“青城山的人要来了,来人不少于五百。”青城山的人修习一种特殊的仙法,说到底始终不是中原人,蛮夷之地的仙法总是处处透着古怪,一大群青城山道士的靠近,我想感觉不到也很难,出声提醒,也是希望她不要再做傻事,真把这些旷世大妖放出去,可怎么得了。

谁知小蓝闻言不为所动,只在妖牢中环视一圈,地上沿着阵法纹路流淌的金光不灭,在她脸上倒映出不规则的阴影,看起来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或者说我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她身上散放出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和悲悯心,没法阻止她,更没法不管她。

站在地动山摇的妖牢里,小石块扑簌簌掉落,小蓝举起双手,指尖流淌出经她净化过的灵力——姑且叫做“净化”吧,谁知道她那一套是个什么功法。

“李姑娘,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这些妖放出去,为祸世间怎么办?”而且这妖牢处处透着古怪,不应只有一个弈阵,我看她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感到不安。

“如果他们做坏事,我自当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小蓝的灵力似春雨、似阳光,润化在每一个妖怪身上。

“人妖不两立,这些妖又在青城山关了许久,难免不心中愤恨。”我说得不是很有底气,还记得在幻境中无意间撞到的老妖怪,一身妖力蓬勃而纯净,根本没有任何杀孽,别说杀人,一只蚂蚁怕也没杀过,便是许多人也比不上这么干净的妖。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人若关他们,他们也可以关人,人若杀他们,他们也可以杀人。可若是无故害人,便是做坏事。”小蓝这一套“人妖平等”的说法,狂妄得很。

“你又不是天道,凭什么做裁决?人杀妖,妖杀人,冤冤相报何时了?”想起我的家人,想起我所背负的仇恨,又觉得这些话似乎谁说都可以,就不该我说。

“我又凭什么不能做天道!世间事,谁说不能冤冤相报?”小蓝回得霸气,手上法决不停,灵力如暴雨倾泻,一时间好些大妖都用自身妖法破开了牢笼。

“你为什么非要救他们?”我听到青城山的人似乎是御剑而来,心中愈发焦急,只想劝她速走。我想起阿饼,一个明知道自己会死也还是要豁出性命来救我的好兄弟,自从澄县王家付之一炬,我找了阿饼很长时间,都了无音讯,今日又见到个同样傻气的人,委实不忍看她去死。

“曾经有一只妖,为了救人,耗尽了自己的一切,我虽然是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妖去死!”她不知经历过什么,才有此感慨,也不知送了多少灵力出来,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你倒是高义。”我轻轻走近她身后,只想一个手刀砍在她柔软的脖颈上,把她敲晕了带走,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帮这些妖怪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此时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过奖。”她回我一个虚弱的笑,毫无血色的脸庞跟方才在青城山下刚施放幻境时如出一辙,我虽然处处不如她,但这个时候制服她应该不是难事。

就在我想要下手的时候,突然感到后颈一痛,在眩晕中倒下时,只见哪位在幻境中撞到的老者正站在我身后,他似乎和小蓝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耳旁嗡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