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阿饼,帮我好好照顾我娘,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今日来就该为你搏一线生机,方才是我情急之下犯糊涂了,没想成却害了你,一切自当由我弥补,便是我娘醒来时……我不在了,她也定然不会怪你。”王天行拔下住着他娘的木簪,交到我手上,披散着头发,清俊的脸庞在月色下很是伤感、决绝。

我知道他往日里就一直觉得欠我恩情,却没想到他精彩复杂的神色下,脑子还能绕回这上面来,或者说根本就没绕出去过,此时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

“少犯病!”我看了看他的簪子,又笑着还回去,“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眼下时间紧,不许出错,接下来你要全听我的。”

“你说!”这三年来,在括苍山上,不论老爷爷怎么拉拢腐蚀,王天行都对我言听计从,到了这种危急关头,无条件的信任往往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把你娘扔出去。”我挑眉看了看这木簪,如今王夫人魂体强韧,并不一定要寄居在这木簪上了,哪怕经此一役,木簪销毁,我也可以帮她另觅寄居之处。

“”王天行一脸茫然,但并不妨碍他听从我的指令。

“快,从最近的那个青城弟子开始,用穿针引线术!”我抬手随意指了一人。

听了我的话,王天行以灵力包裹住木簪,再牵引着木簪穿过“渔网”的孔,飞出去一连刺穿了九个青城弟子的手心,可是剑阵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威力不减地压下来,木簪重新回到王天行手上时,他的神色更凝重了。

“别急,这只是试一试,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想,现在,再用簪子去刺那个罗洞主,就是那个衣服最华贵耀眼的中年人,最好扎他眼睛。”我安抚了一下王天行。

“眼睛”他的神情更困惑了,清澈的眼睛里,有善良和不忍。

“生死关头,他要我的命,我只要他眼睛,已经很划算了。”修道三年,我应该是变得更残忍了。

王天行也不再啰嗦,指尖凝起一点湛蓝的微光,手中木簪被光芒包裹,如同利刃出鞘,他抡圆了一扔,木簪便直直朝着那姓罗的飞去。

也许这姓罗的忙着去催促那些咳血倒地的青城弟子,也许他急于杀掉这些上古巨妖以求扬名立万,反正这种中年人的心思复杂得很,也不知他执着什么,只是倾力将阵法下压,对飞来的木簪不停闪躲。

剑阵不断下压,已经寸寸压折了几棵高耸的松树,我连忙招呼众人和妖躺倒,给下压的剑阵多一点空间,毕竟这是一个碰到一点妖气就能发出乱剑气旋的可怕阵法。

“真悠闲……你就这么有信心吗?”沈知善恐怕还在因为我穿裙子就装作不认识他的事不顺心,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没有信心,躺平了可以死得好看一点,总比被从上到下压成矮冬瓜好。”我对沈知善总是生不起气来的,可能是因为他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了,比他更先认识的朋友,都死了,所以显得他格外珍贵。

沈知善不再说话,虽然我不生他的气,但我总感觉他很容易被我气到,实在是一个胸襟不宽广的人。

众妖和两个男人,就这么静静与我躺在地上,多次在生死中走过,父亲又杳无音讯,茫茫人海无迹可寻,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剑阵,我心中只有麻木,冥冥中觉得似乎孤独和死亡才是宿命的终点,心中没有了牵挂,这个终点在什么时候到来也就不重要了。

然而这些被关傻了的妖中豪杰却不同,他们也许真的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人族手上吧,竟然有一只狼妖给生生吓尿了。

狼尿也是很骚的,特别还是热尿,破坏了我想象中死得美一点的场景,只能对空中暴喝:“王夫人,快扎他眼睛!”

罗洞主的双腿像被什么定在地上,上半身与飞行的木簪玩着捉迷藏,左躲右闪,异常灵活,双脚也死活不肯离地,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此阵根本不是所有弟子共同启动的阵法,而是这个罗洞主一人开启,对其他的弟子,不过是一场利用。

只见原本招式很有规律却久攻不下的木簪,由于护儿心切,突然摆脱了原先受到王天行灵力驱动的影响,来了个意料之外的急停,又调转枪头,一个猛子扎进罗洞主的右眼,登时让他惨叫出声。

这罗洞主还未及抬手去护眼睛,便生受着带血的木簪从眼球中飞快□□,又欲扎他另一只眼,他见状连连后退,也顾不上什么剑阵,恨恨拔出佩剑要与一只簪子一较高下。

“师父,这剑阵……”罗洞主身侧一名年轻弟子侧头问他话,也许是距离远了,在我听来声如蚊呐,怯懦可怜。

“坚持住,给我把剑阵压下去,今日杀了这些妖孽,便是积德行善,是万世功勋。”也许是瞎了一只眼睛,这位罗洞主的挥剑章法全无,半点也砍不中王夫人所在的木簪,心急之下,释放磅礴的灵力传音。

然而罗洞主带着雄浑灵力的呐喊,非但没有鼓舞青城山弟子爆发出最后的能量,反而是彻底震碎了这些根基薄弱又灵力枯竭的年轻人最后的心脉,一个个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随着青城弟子们成片地倒下,已经到离地一人高的剑阵如云烟而散,可怖的威压不再,整个山坳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悲怆而沉重。

我拍了拍王天行,他收回了木簪,不再与那罗洞主缠斗。

沈知善拼着一口气,第一个飞到山头上,揪住罗洞主的领子怒吼:“一个剑阵而已,他们都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罗洞主看着漫山的尸体,一只眼流血,一只眼流泪,整个人有些疯癫痴傻。

“我查过了,都死了。”王天行将我也提溜到上山,稳稳降落在距离那罗洞主丈余远的地方,再走过去查看了几个青城弟子的脉搏。

沈知善微微偏头,扫了一眼我和王天行,整个人的背影又开始散发出明显的阴郁气息。

王天行一番查探下来,转身对我和沈知善摇了摇头,看来这些青城山小道士都死了。

“师父——师父——伏尸剑阵,究竟伏的是谁的尸”罗洞主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一败涂地,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呐喊,可惜并没有人回应他。

修道中人,逆天而为,从来都是人死如灯灭,连个魂魄也不会留下,肉身只会化作尘埃,化作花肥,除了那些热衷于以夺舍的方式强留世间的妖道。

饶是罗洞主学艺不精,害人不浅,他的师父怕是也没法再跳出来指点迷津了。

“你害死了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那个,才十三岁吧,我去年还在委羽山见过他,那个,一看就没学道多久,他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啊!你于心何忍!”沈知善看那姓罗的样子,又看看漫山尸体,痛心疾首,目眦欲裂,如果不是他伤得太重,只能拄着剑摇摇晃晃站着,恐怕能一剑把这罗洞主捅个对穿吧。

“沈知善,是你害死他们的!”罗洞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泪,整个人显得滑稽可笑,“是你助妖为虐,放走这些旷世巨妖,为祸人间,我,我们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才来追你们……如果你肯束手就擒,这些好孩子根本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他们!是你非要破阵,才连累他们性命!”

“事到如今,你还在颠倒黑白!”沈知善咳嗽了两声,估计被气得肺痛。

“这位罗道长,你今夜之前,肯定没用过这个剑阵吧。”我上前两步,拍了拍沈知善的背,冷着脸面对那姓罗的,反正如今身份被揭穿,我再也不怕在沈知善面前多说多错暴露自己了,“如果你用过,便会知道,这剑阵一旦开启,就是伏尸遍野,不仅是想要诛杀的对象,无论最后杀妖成功与否,所有参与启动剑阵的弟子,也都难逃一死,更何况你今日带来的,恐怕都是门中最不知道深浅、根基最弱的年轻人,更是半点生机也没给他们留下。”

“你又不懂我青城山的剑阵,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罗道长面色微怔,继而满面怒容。

“那你说,你的师尊既然早就研究出这套剑法,为何却不用”我抛出问题,看了看他茫然的神色,接着道:“我猜猜看,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或许你还以为这是他对妖怪的妇人之仁或许,他也没叮嘱过你什么,甚至没将剑阵传给你,谁知道你从哪里偷习了这个剑阵,自己也一知半解,这才酿成大祸。”

“胡说!你知道什么!我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他曾夸我是他最有天赋的弟子……最有天赋的……”这姓罗的,嚷嚷起来,若不是王天行迅速用剑摁着他,还不知他要发什么疯,“这个剑法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掌门师兄不过是个庸才,这剑阵不传给我难道传给他吗?”

“你还不知悔改!”沈知善怒而拔剑,我急忙拉着他,哪怕再生气,也不能杀人。

杀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悔改什么?我除魔卫道,何须悔改!”姓罗的梗着脖子,一副英勇的样子。

此时,有几个青城山弟子的“尸体”在蠕动,我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方才被王天行用簪子扎穿了手心的几人,正是因为受伤早一步脱离了阵法,反而活了下来。

那姓罗的见状脸色一阵一阵地变,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