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西玄山倒是一座雪山。”这些妖中竟有兔子精,实在是一个非常热爱偷听的妖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一双大耳朵,不过此时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兔子精,打破了沈知善的死亡凝视。
“天下雪山那么多,未必就是西玄山啊。”我笑了笑,对兔子精的话也不以为意,拉上王天行的袖子,转身就要离去,可有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盯得我后颈有些发凉。
“但天下雪山也不多,确实可以从西玄山找起呀。”兔子精还很执着,蹦蹦哒哒到我面前来,拦住去路。
“行了,你们怎么能舔着脸再让一个小姑娘护送你们回西玄山。”不周对那一群点头附和兔子精的妖怪们呵斥了一句。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母熊精大大咧咧一笑。
“她那是多一个人吗?她一个人明明比咱们这些老骨头加起来还管用。”兔子精应该也活了不少年岁了,都开始自称“老骨头”了。
“管用,管用你怎么不喊老妖婆陪你回去。”一直不起眼的茱萸口无遮拦地回了一句。
此话一出,空气一瞬间有点冷。
所以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才能长命百岁。
不周的眼里马上要飞出冰刀子了,“你们要回西玄山做什么?”
“那个……人间太危险了,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还是想回西玄山,妖主……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一只看不出本体的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那你们自己回去就是,还想聘点护卫”不周的脸上尽是不屑。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一队,妖气太冲,以前无法无天,如今不一样了,万一再遇到青城山的疯子,拼了自己弟子的命不要,也要杀我们,怎么办?”茱萸讪讪地解释。
“这也有道理,那你们也不能叫我老妖婆,世上可不是只有青城山的人能杀你们。”不周说话间就抬手挥出去一个火球,瞬间把方才那只吓尿了的狼妖烧得哇哇叫。
老鼍见状抬袖喷了条水柱帮着灭火,转头道:“咱们一起被囚禁了这些年,又一起闯出来,算是共患难过,不说别的,也该有点情义。”
“谁叫他方才用尿滋我,你闻闻这头发,一股子狼尿味儿。”不周撩起自己一缕头发,又转头睨了一眼方才喊她老妖婆的茱萸。
“对不起啊,以后我再也不乱喊你了。”茱萸见状,道歉来得坦率又直白,“可是我们真的很需要得力的帮手,如今青城山死了那么多弟子,一定会算在我们头上,再加上暗处虎视眈眈的赤城山,也许我们想避世,人家却不会放过我们。”
“抱歉,相逢是缘,但我此次是出来找我爹的,道不同,真的没法跟你们一起回西玄山了。”我打断了妖怪们的争执,仍旧拽着王天行的袖子要走。
谁知这回兔子精倒是让开了,沈知善却横着剑,拦住我去路,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有许多痛意,“阿饼,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我说什么,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光是穿着这身水蓝色的裙衫站在他面前,让他知道我不是什么小蓝也不是什么李姑娘,而是阿饼,都已经羞惭得几乎要抬不起头。
沈知善的眼眸暗了暗,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攥了一个很紧的拳头,垂在身侧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为什么骗我?他是谁?我送你的簪子,为什么在他头上?这三年来你都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在满世界找你?为什么不来委羽山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就在委羽山?为什么这一路要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我很疑惑,沈知善于我,不过是一个朋友,或者比朋友更熟一些吧,毕竟为了救他,我害死了方圆镇的人;我之于沈知善,更应该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一个莫名摊上需要照顾的小孩,毕竟当年他为了甩脱我这个奇怪的负累,将我放在王家就转身离去。
但是瞧着他现在这副红了眼质问负心汉般的模样,完全好像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遇到的是另一个阿饼,而他们之间,有一个别样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有很深的牵绊。
谁知我只是随口一句反问,竟将沈知善气得吐了血,蓝色的裙子甚至被他喷上了如红色腊梅盛开的图景。
这条裙子,可花了不少银子,我还没来得及生气,他就整个人晕了过去。
谁叫我刚才给一众人和妖疗伤的时候,他梗着脖子拒绝,能坚持到现在才晕,也是个人物了。
瞧他这副样子,我也只好停下来,治上一治,好在他只是昨夜打斗中逼自己逼得有些太狠了,灵力耗尽又气血攻心,实际上没什么重伤。
此时,耳边又充斥着妖怪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我记得,西玄山有一种鸟妖,最擅追踪。”
“对对对,老鼍说得对,我也记得有这么个玩意儿。”
“这一族确实可以追踪活物,找得还贼快,但得循着味儿,得有那人贴身之物。”
“得了吧,那些傻鸟,傲得很,去了也不见得给什么好脸色。”
“那总比漫无目的去找要好吧”
“阿……李姑娘,你说呢……要不要去西玄山赌一把”
妖怪们的话,我听进去了,也确实很动心。
但是带着这么大一群妖气冲天的家伙上路,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可能还没走到西玄山,我们已经被各路仙家追杀到魂飞魄散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走到西玄山,妖域充满危险,未见得每个妖怪都老实敦厚,比如那猪妖就心眼很多,也许根本还没找到什么追踪鸟,我就先被其他妖怪生吞活剥了。
是以,不管妖怪们说什么,我都只是摇头不语,装模作样地在沈知善身上摸来摸去,看起来像治疗,其实不过是送点灵力。
“这样的鸟……有趣……那我跟你们去西玄山吧,被喊作这么久的妖怪,我还从没去过妖怪的老家呢……”不周听到这种鸟,双眼放出别样的光芒。
也是,不周也要找她的情郎。
众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苦涩。
他们都没想到,劝了我这么久,最后劝来的是不周这个杀神,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可能还是宁愿自己上路吧。
如今他们也只好自己咽下黄连,如同在幻境中那般,所有妖怪都乖顺沉默,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往前走,与环境中不同的是,每一个经过不周身边的妖怪,都被不周在手上套了一个光圈,光圈很快就收缩到他们身体里面,像某种奇怪的标记。
妖怪们默默地受着,无精打采,看起来像某些人贩子手中要发卖的奴隶,而不周则如同一个趾高气昂的奴隶主,欢乐自在地与我挥手告别,赶着她的小动物、小植物奴隶们,一路向西。
沈知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幸亏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热心的樵夫,看在我们都是半大孩子的份上,领着我们到他家歇息,才免去了再次露宿旷野的麻烦。
“这是哪里?”沈知善一醒来,就惊慌得像落入陷阱的野兽。
“落水村。”那个叫传奕的小道童,端着半盆热水进来,伺候人的动作麻利干练,三下五除二就给沈知善把脸洗了,看来在自己的师门中没少干这类活计。
沈知善一脸茫然,看看我,又看看王天行和传奕。
“我,没灵力了。”我指了指传奕,“这个小孩的手才被扎穿,又血脉受损,也飞不动,天行哥剩的那点灵力是不可能一拖三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到“天行哥”时,沈知善神情变得晦涩,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过脸去。
奇怪,非常奇怪,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认识,更不像是有过节!
“孩子们,来吃饭了。”热心的樵夫大叔,甚至为我们张罗了饭菜。
席间,樵夫大叔与王天行聊得热络,传奕则是斯文乖巧地吃着饭,一句话也不多说,沈知善却一会儿扯扯我袖子,一会儿瞪我两眼,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可当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又什么都不说。
差不多饿了两天了,我可管不了他有什么想法,从竹师姐手中逃出来时带的干粮早就告罄,野外的果子酸涩而难以充饥,拖着一群伤病员又没法狩猎,如今好容易看到现成的饭菜,不是生死大事都不该来打扰我。
“你怎么这么能吃”沈知善没吃多少东西,憋了半天终于问了这么一句,我猜他心中是有世俗淑女礼仪的,也许我穿回男装便可以多吃一些,无奈为了顺利出逃,行装都留在竹师姐那里了,王天行逃出来找我,也只是在王夫人的提点下帮我带了套粉色的裙衫,如今换来换去都是裙子,既影响我的战力,又影响到我吃饭。
我白了沈知善一眼,不愿多说,又多啃了个鸡腿,心想樵夫是个好生计,不比狩猎差,随随便便就能有一桌好的荤菜招待人。
一顿饱餐后,传奕和王天行抢着要帮樵夫大叔收拾洒扫,沈知善却将我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什么”
“穷乡僻壤,盛宴必有妖。”
“你是被方圆镇的老板娘坑怕了吧?”
“你知道我捉过多少妖、走过多少路吗?”沈知善摇了摇头,“也许我说不清,但这樵夫就是很古怪。”
考虑到沈知善是京城贵公子,三年的时间里还要修习道法,不太可能增加多少生活经验,我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直觉。
直到晚间,樵夫乐呵呵安排我单独一间,另外三个男孩子与他睡一个大通铺,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不过出于小心谨慎的习惯,我还是给他们三个男的都种了“牵肠挂肚符”,只要在方圆十里范围内,发生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策应。
第二天一早,我神清气爽地醒来,却诡异地感到身体里的灵力毫无恢复的迹象。
自从我在括苍山开始修习道法,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灵力运转以来,便感觉灵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哪怕消耗殆尽,片刻小憩也能让我恢复不少,从没像这样经过一个昼夜也没能恢复的情况。
而比这更诡异的,是王天行失踪了!我催动牵肠挂肚符也感应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