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

作者:不识青天高

有了悬崖底部泛起的幽幽微光,整个洞穴已经不再像初初进来时那样伸手不见五指,躲在一旁的悦儿,甚至收起来光剑,不再浪费灵力,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方才都是悦儿举剑砍蝙蝠,而靳羽只是躲在她身后享受保护。

正因有了些许光线照亮,我才快速看清来人——青城山的罗洞主。

想到如今自己这人人在宰割的样儿,不由得感叹,这世间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与罗洞主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年人,身材魁梧高大,气宇轩昂,手中佩剑尚在,可见刚才出手的人是此刻手里只剩剑鞘的罗洞主。

绝大部分修士主要都是修习道法、符箓、咒术等,不管手中是桃木剑还是别的什么剑,不过是一个寄托灵力的物什,并非多么重要,等到能够以灵化实了,就更是酷爱随手凝一个光剑出来捅人,轻巧便捷,收放自如。

然则巴蜀之地多武修,其中青城山又是剑修翘楚,平日练剑都是真家伙,身手了得,不然也不会两个小弟子就把沈知善打得抬不起头。

而此刻罗洞主身后那一言不发的魁梧壮汉,明显身份地位更高,恐怕也是个久经锤炼的剑修高手,不然也不能让这个推百来弟子去死的罗洞主打头阵。

如今蝠妖被钉在石壁上,不用再躲避为攻击,靳羽拉着悦儿从巨石后走出来,目光与那魁梧壮汉对上,双方皆是一愣。

“好啊,你个妖女,杀我青城山百余弟子,如今又落在我和掌门师弟手上,看你这回如何逃得脱。”这位罗洞主的不要脸,有非常强的连续性,没想到都酿成这样的大错了,他不但没有悔改之意,还一心只想找人背锅。

说着,这姓罗的就突然发难,袖中飞出一连串符箓,全都贴到我身上。

别说沈知善和靳羽赶不过来挡下,便是王天行站在我身侧,也被浑身贴满了符纸。

“爆!”这姓罗的手中结印,厉声大喊。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整个山洞有种诡异的寂静……偶尔有蝙蝠的吱吱声,打破沉闷……

“不可能,不可能,燃魂符到妖物,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姓罗的真的是死性不改。

“哎,都说了我是人,王天行也是人,我们都是人,能有什么反应,真是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我装作无奈地叹口气,撕扯下王天行和我身上黄色符纸,实则内心兴奋急了。

不周是错的!我不是妖怪!我虽然没有画过燃魂符,但我知道这个玩意儿,一碰到妖类要起火。

如烟烟这等未突破寿元的小妖,很快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而如老鼍、母熊精那样的巨妖,若被符纸生生贴到身上引爆,不受伤也是不可能的。

燃魂符,唯一不起作用的,就是人!

这时候,萦绕在我心中的疑虑通通散开,要怪只能怪我爹的天师血脉太过强大,强大到妖怪都怀疑我不是人。

“师弟,他们,他们真的是帮妖怪害死了我们青城山百余弟子啊,若不是我道法深厚,也险些遭了毒手啊……”这姓罗的见我们全然不被他的燃魂符影响,有点慌。

“鼠辈!明明是你启动那什么伏尸剑阵,才把所有人害死了,若不是王兄伤了几人的手,让他们脱离剑阵,他们也都要死。”

“你胡说,你胡说,师弟莫要听信奸人谗言……”姓罗的恨恨催动那柄插在蝠妖双翼上的剑。

铁剑飞出的瞬间,又在蝠妖原本的伤口上划拉出更大的口子,她整只妖从空中坠在地上,疼得面目扭曲。

在我看着蝠妖,没法一心二用的瞬间,铁剑朝着沈知善飞去,幸而被靳羽凝出一个光盾挡下来。

“书远,你就是这么管青城山的吗?”靳羽皱了皱眉。

那姓罗的,看自己打不过,便收了手,反而擦着汗向身旁的魁梧壮汉求助,“师弟,快来助我……”

“靳二哥,近来安好?”被叫做“书远”的魁梧壮汉,双手仍旧背在背后,望着靳羽的眼神中有很深的感情,叫我觉得看不懂这些中年人的世界。

“靳羽?你是委羽山的靳羽?”姓罗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在下委羽山靳羽,这是我大哥的弟子沈知善。”靳羽指了指沈知善,也不答什么安不安好的问题,只是收了光盾,客客气气道:“道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委羽山的弟子,来赴个宴,好端端的,怎么就污成奸人了?”

姓罗的觑了一眼自己家壮汉掌门的脸色,将自己的铁剑也收回来擦拭,继续发动自己的无耻技能:“你来得正好,既然委羽山来了长辈管教,我也不必越俎代庖,你委羽山这个弟子,与妖为伍,帮助妖怪对抗我青城山的追捕,最后竟然害死了青城山百余弟子,这事你总要给天下仙门一个交代。”

“知善,是这样吗?”靳羽侧过头,眼睛仍然盯着青城山的两人。

“回禀师叔,我与众师兄弟到青城山赴宴,因一位陆御史委托青城山弟子寻我捉妖,故而与师兄弟们走散,后在青城山下偶遇藤妖肆意杀人,当时死伤无数,是阿饼和狐妖联手,用幻境巧收藤妖,救下许多人,但这位罗洞主,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要将阿饼与狐妖一起投入妖牢。阿饼两次救我性命,驯妖救人,造福生灵,我不愤她平白受辱,辩驳几句,罗洞主便将我也一并投入妖牢。后来阿饼勘破妖牢阵法,携我共同出逃,罗洞主又带弟子来追杀,祭出伏尸剑阵,那剑阵妖邪得很,会让铸阵人气血逆行,除了九个弟子被插穿手心被动脱离剑阵,一个叫张寒彦的身体不好自己脱离剑阵,其他全都死了,便是那些活着的,最后也是阿饼拼尽灵力在地龙翻身中救下来,如今应当都回青城山了。”沈知善说话八分真,一分假,还有一分隐去不讲,实乃掺假的最高境界,让我佩服。

若这些事里我没跟着过一遍,恐怕还真能信了他的鬼话。

“如何证明你所言不虚?”靳羽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如今已是拿定主意要与沈知善一唱一和了。

姓罗的见状冷汗涔涔,似乎想要开口,又被沈知善的打断。

“我们进来的洞口,有一只鬼王,应是……是这位姐姐的母亲,阿饼对她颇为信任,唯一一名被妖道云霄子占据了肉身而跟我们同行的青城弟子,如今昏迷不醒,交给了鬼王照看,如若青城掌门不信,可以同我们去寻他,他身上的伤情,一查便知。”沈知善说起“鬼王”那轻松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哪家的“奶娘”。

“师弟,这个,我可以解释……他撒谎,他怎么不说他与妖同行,他……”姓罗的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掌门师弟,掏出刚才擦剑的方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必了。”青城山的掌门语音沉沉,话音未落,一手扶着罗洞主的肩,一手却是拔出自己的佩剑,捅进他的小腹。

我看着带血的剑尖,一时有点懵。

“书远……”靳羽可能也有点懵。

“为什么……”说是修士,可也是□□凡胎,毫无防备之下,被自己的师弟捅一剑,姓罗的比谁都懵。

“我来的路上,看到了九具尸体,其中就有寒彦,身上都有疑似妖兽攻击的伤口,可我探查过他们的死因,全是一剑封喉,又破坏了致命伤口,疑似妖兽攻击的伤口,也全是伪装出来的。”这位壮汉掌门,拔出自己的佩剑,放倒已经凉了的罗洞主,还就着他的衣服拭剑,看起来就是个冷血大魔王,“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这九个孩子,身上都带着血脉逆行的伤,既然说了伏尸剑阵,我便明白了,这是没见过的人编不出来的。”

“伏尸剑阵本……本来就是我的……掌门之位……也是我的……你偷了我的一切……什么天选之人……都是师父老糊涂……”姓罗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身体剧烈起伏,手上似乎很想弄点什么反击,可他被一剑击穿了灵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灵力和鲜血流散。

“罗师兄,你本是我们这一辈弟子中最有天赋的,可惜你道心不正,所幸师父不瞎,没有把青城山掌门之位传给你,只让你掌管一个小洞天,虽然足够你修身养性,参悟道法,可是你却始终不甘心,非要折腾,才酿成今日惨祸。”大魔王把擦干净的剑收起来,眼眸低垂。

“书远……你就这么杀了他,自己平添杀孽,回山也不好交代吧……”靳羽面色犹疑。

“这样才好交代,如果抓回去,几轮会审,哪有什么人证物证,现在山里那些老头子也不知道伏尸剑阵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还以为我为了铲除异己,编出来的幌子。”大魔王冷然一笑,干脆把已经咽气的罗洞主踢进了蝙蝠洞的断崖下,“就是可怜那些个孩子,他们的父母将他们托付给青城山,就望着在乱世能有口饭吃,活得长一点,连普通农人的传宗接代都不指望了,如今却因为山门内的蠢货,丢了性命。”

“哎,咱们这伙人里,就你心肠最软,你也别太难过。”靳羽看起来手足无措,这个孤身闯匪寨、斗群鬼、斗妖怪的猛士,此时看起来一脸“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你要控制你自己”的表情。

“靳二哥,别开玩笑了,就你,还配说我心肠软——”大魔王笑着看过来,“今日,这个叫阿饼的丫头,我是一定要带回青城山的,也许你看不出来,我可看得出来,她不是妖,可也不是人,得带回去搞搞清楚,到底是什么。”

“林书远!”靳羽一下怒了,气场全开,“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位大佬眼神钩在一起,互不相让,似乎有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