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小丹走进机房,在别人的后面找了把椅子坐下,仔细地审视着这个被称为“冷血诸葛”的二号人物。王明阳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白净、消瘦的脸上神色镇静、冷漠,丝毫没有一般犯人脸上的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只看他文质彬彬的外表,很难与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联系起来。他浑身的衣服还是湿的,地上淌了一片水迹。

    王明阳一直沉默着,始终不说一句话。

    周伟用威慑的目光盯着王明阳,说:“不说话是没有用的,你那些事我们都掌握,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你是有文化的人,政策就不用我跟你多讲了。”

    赵国强说:“王明阳,你现在惟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罪行。”

    王明阳还是沉默。

    赵国强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汉子!”

    这时王明阳开口了,却是不屑地说:“我不跟你这种没有修养的人讲话。”

    赵国强愤怒地大声说道:“你还谈修养?你盗版走私杀人越货,你的修养在哪儿?”

    王明阳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那是生存艺术,你不懂。”

    周伟怒喝道:“顽固下去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王明阳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再开口。

    监视室里,队长神色凝重,缓缓地摇着头对身边的人说:“这样审下去不行,应该认真研究研究,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这次的审讯就这样结束了,办过了刑事拘留手续之后,芮小丹和五名刑警一起分两辆车将王明阳和另外两名案犯押往古城看守所。

    4

    傍晚,雨下得小了,但淅淅沥沥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下了班,芮小丹乘中巴公共汽车到嘉禾园小区去给丁元英拿衣服鞋袜,然后去了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一条三个五香烟和两个漂亮的玻璃烟灰缸,匆匆赶回家,进屋后见丁元英还在被窝里等着,只见他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放在被子外面,另一只手托着头,那副凝神沉思的样子在她看来可爱极了。

    她把衣服放到他身边问:“下午没睡会儿?”

    “没有。”丁元英看着档案夹和影集说:“你很勤奋。”

    芮小丹帮他穿衣服,说:“不是勤奋,是懈怠了没饭吃。”她给他穿上背心、衬衣,忽然依偎在他身上低声说:“抱着我……我今天还是打死了一个人,这是第二个了。”

    丁元英说:“正法了一个罪犯包含打死了一个人,这就是法律价值。法理、道理都在那儿搁着,如果女性心理不适合刑警工作,那是性别问题。”

    芮小丹说:“再干2年,就2年,我就去留学。”

    丁元英问:“为什么是2年?为什么不是现在或者3年4年?”

    这句话把芮小丹问得嫣然一笑,说:“再过两年我就老了,胳膊腿儿一不灵刑警队就不要我了。再过三四年就更老了,过了30岁申请留学就很难通过审批了。我喜欢刑警,能干一天是一天,可刑警这工作不适合女人,我也得早做打算,读个像样的法律学位,将来当个律师,总得给自己挣口饭吃。”

    丁元英没再说什么,他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人格独立的女人,她的现在以及她所设想的将来完全是她自己的生存支点,丝毫没有给“从属”与“依赖”留有空间。

    沉默了一会儿,芮小丹起来说:“不想这些了,你不是爱喝工夫茶吗?待会儿我带你去吃古城的工夫面,你一定爱吃。”

    芮小丹来到客厅把香烟、打火机和玻璃烟缸放到茶几上,又去厨房烧水,泡了一杯龙井茶端过来,这时丁元英正在客厅打开那套音响。

    芮小丹放下茶杯说:“CD机里有唱片,还是你的那张。”

    一曲《天国的女儿》播放出来,丁元英坐在沙发的正中央静静地听,然后又站到不同的角度听,过了一分多钟他问:“这套多少钱?”

    芮小丹答道:“2万多一点,还行吗?”

    丁元英说:“不是还行,是非常好,性价比很高。”

    芮小丹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骑到他腿上端过茶水喂他喝了一口,搂着他的脖子俯到耳边轻轻地问:“那个,你好了吗?”

    丁元英尴尬而坏坏地说:“顿悟天堂地狱的分别无二,证到极乐了。”

    芮小丹笑了笑。

    丁元英说:“有张照片我也想要,就是你和一只狼狗的那张。”

    芮小丹说:“哦,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我去洗一张大点的镶上镜框再给你,那条大狼狗就是你,好吗?没事我就牵着你遛遛。”

    丁元英一笑说:“好,给扔口馒头就行。”

    芮小丹从他腿上下来说:“你把这口水喝了,我去拿雨伞,现在就带你遛遛。”她把烟和打火机放进包里,去另一个房间拿雨伞。

    丁元英接过雨伞跟芮小丹出门,走到门口随口一问:“工夫面馆就在附近吗?”

    芮小丹说:“远着呢,但是到小区大门这段也得打伞哪。”

    丁元英问:“那怎么不开车去?车不能开了吗?”

    芮小丹说:“能开,在车库里,我不想开那辆车。”

    丁元英问:“为什么?”

    芮小丹觉得他的这个“为什么”倒是个问题了,说:“那种车是我能开的吗?”

    丁元英拦住了她锁门的动作,说:“着相了。”

    芮小丹没明白,问:“什么着相了?”

    丁元英说:“佛教的一个术语,意思是执迷于表像而偏离本质。”

    芮小丹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打开车库门,开出那辆宝马轿车。

    汽车在湿漉漉的马路上行驶发出“沙沙”的声音,蒙蒙细雨还在下,雨刮器慢速而有节奏地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马路上倒映着夜幕下的灯光。因为开车这件事的微妙作用,两人在车里都没有说话,但却都知道对方有话要说,都在等着对方先说。

    终于还是芮小丹先开口了,她说:“你这样做让我很尴尬。怎么叫着相了?任何事物都得有一个体现它性质的相,只要着对了就是不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