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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芮小丹来德国探亲的第十二天,也是她在法兰克福度过的第十天。

    芮小丹在法兰克福期间恰逢紫竹园酒店里有个洗碗工的空缺,她没让母亲招工,自己顶了这个岗位。洗碗的活儿在餐馆里是最累的工种,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酒店的洗碗间里刷盘子,也兼干一些打杂的差事,如切菜、端盘子、清理台面、倒垃圾,一天做下来累得筋疲力尽,腿都抬不起来,倒在床上就睡,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让自己的大脑去思想,才能缓解她思念丁元英的心苦。

    她8岁跟母亲来到法兰克福,在这个城市里度过了7年的少年时光,她在国内读书期间每年的寒暑假期也要过来,工作以后这是她第三次来探亲。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时间这么漫长,在没有丁元英的日子里,时间居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么难熬。

    母亲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却心里明白。

    过了中午,紫竹园酒店也就过了客流的高峰期,餐厅和露天酒吧的客人逐渐少了,几个服务员也不像刚才那样忙碌了。餐厅不忙,洗碗间里却该忙了,碗池里各种各样的盘子、碗以及其它餐具堆成了一座小山。芮小丹穿着紫竹园酒店天蓝色的制服,系着围裙戴着乳胶手套,弯着腰趴在半人高的水池旁边刷盘子,耳朵听到的是流水声和各种瓷器的碰撞声,眼睛看到的都是圆盆、圆盘、圆碗、圆、圆、圆……

    就在芮小丹快要把水池里的餐具洗完的时候,放在她旁边台子上的手机响了。她心里猛然一颤,本能地想到这是郑建时的电话,因为国内的朋友知道她在德国是不会轻易往她手机上打电话的,谁都清楚手机国际漫游的高额话费。她等待郑建时的这个电话已经等得太急切了,如果音箱代理的事情办好了,那就意味着她在德国的事情全部办完了。

    她摘下手套打开手机,果然是郑建时的电话。

    郑建时说:“小丹吗?我是郑建时,我在火车上,再有二十多分钟就到总站了。音箱代理的事已经全部办妥了,我到站以后怎么跟你联系?”

    芮小丹说:“我马上去总站接你,在总站的正门碰头,总站正门。”

    郑建时说:“总站正门,好的,好的。”

    芮小丹问:“郑大哥,你还没吃饭吧?”

    郑建时说:“还没呢,下火车再说。呆会儿车站见。”

    挂了电话,芮小丹匆匆把剩下的餐具洗好,也顾不上往消毒柜里摆了,到更衣间换了衣服拿上皮包,来到服务台向母亲告假,母亲正拿着计算器核对中午的营业账目。

    芮小丹走到母亲跟前兴奋而低声说:“妈,刚才接到郑大哥的电话,我的事情办完了!给我车钥匙,我去火车总站接郑大哥,他还没吃饭,您给准备几个好菜,千万别放鱼肉,他是佛教徒,持戒的。餐具都洗好了还没往消毒柜里放,我时间来不及了。”

    芮母把车钥匙给她,然后从柜台里拿出一块电视屏幕大小的招工牌子对旁边的一个南斯拉夫籍女服务员说:“贝雅,把这个挂出去,洗碗工。”招工牌子的两面都有德文,一面写的是:招聘服务员。另一面写的是:招聘洗碗工。

    芮小丹说:“这就给炒了?”

    芮母连头都没抬一下,一边算账一边不紧不慢说:“你等的不就是这个电话吗?你也来十几天了,看我也看了,事情办完就早点回去吧。”

    芮小丹被母亲一语中的,既窘迫又内疚,低声道:“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

    芮母说:“我这儿挺好,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别让我跟你操心就行了。”

    芮小丹拿上车钥匙出去了,走出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那块招工牌子,那块牌子是用塑料板做的,已经用了很多年,喷上去的油漆字都褪色了。她发动着汽车,朝着法兰克福火车总站驶去。

    法兰克福火车总站位于市区,是欧洲最繁忙的火车站,车站有24个站台,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欧洲各地的国际列车在这里驶入、驶出,平均每天的客运量将近26万人。车站地下层有近郊列车、市内列车和购物中心,车站正门前面就是有名的凯撒大街。

    芮小丹停好车来到火车总站正门,没等多久就见郑建时提着一只公文包走出站,她迎上去与郑建时握了握手,说:“郑大哥,麻烦你了。”

    郑建时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芮小丹说:“我让我妈准备饭了,到了法兰克福你怎么也得到我家店里吃顿饭,有什么话咱们到饭桌上再聊,走吧。”

    郑建时说:“我把情况跟你谈谈,下午就回去了。”

    芮小丹说:“吃过饭我送你到机场火车站,飞机、火车,什么赶点坐什么。”

    两人走到火车总站停车场上车,芮小丹驾车回紫竹园酒店。

    路上,郑建时说:“小丹,你气色不大好。”

    芮小丹说:“这些天在餐馆里刷盘子,有点累吧。”

    郑建时笑笑说:“你大老远来一趟,你妈舍得让你刷盘子?”

    芮小丹说:“我十几岁就到店里打杂挣零花钱,家里已经习惯了。”

    郑建时点点头说:“好,好哇!”

    午餐时间已过,紫竹园酒店露天酒吧的遮阳伞下坐着七八个喝酒聊天的客人。芮小丹进酒店的时候看门口挂着的那块招工牌子已经不见了,这里就是这样,挂上招工牌子一会儿的工夫就会有人来应聘。

    芮小丹把郑建时向母亲做了介绍,然后说:“妈,郑大哥吃过饭还要赶回柏林。”

    芮母说:“菜都配好了,你们聊,我这就让厨房做去。”

    芮小丹选了一张餐厅东南角的五号餐桌请郑建时入座,这个位置对其他几位喝酒的顾客互不影响,便于谈话。服务员沏好一壶茶端来,给两个杯子都倒上。

    郑建时从包里取出音响测评报告、格律诗公司印章、现金、代理协议、照片等一堆东西放到桌上,先把四份代理协议和一叠照片递给芮小丹,解释道:“代理的事按咱们说好的条件都办妥了,签约现场和音响在店里的陈设都拍了照片。我想,也许格律诗公司以后做宣传彩页的时候能用得上。”

    芮小丹先看那沓照片,有郑建时与代理商签字、握手、碰杯的场景,有整套音响在音响店里作为商品陈列的场景,有格律诗音箱在货架上的特写,有柏林、巴黎、伦敦三个城市各自音响店门面的全景,照片里的人物除了郑建时之外全是金发碧眼的洋面孔……她一张一张地看着,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恍惚这一切都是在梦境而不是真实的存在。那些音箱、机柜,那座遥远的王庙村,那群名叫叶晓明、冯世杰、李铁军、周国正的人们……所有这一切都与这几个欧洲国际大都市有了某种虚幻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