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

作者:紫微流年



    明明是……茫然的垂下眼,眼前一双纤小的手,指上结着薄茧,还有……怵目的鲜红。

    是……谁的血?

    她跳起来奔出藏身的山洞,冲到一颗树下呕吐起来,吐得胆汁都空了,鼻尖还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

    “迦夜!”

    水……水……

    茫然中找到一处山泉,拼命的洗手洗脸,一缕一缕的血在水中晕开,化为虚无,她终于停下手,清平的水面如镜,倒映出一张女孩的脸。

    是谁?

    这个十来岁的女孩,是谁?

    身后那个一脸忧急的少年……是谁?

    她明明……只有五岁……母亲……

    无法再思考下去,黑暗重重的淹没了她。

    “迦夜,醒醒,你已经睡了一整天。”有什么人在拍她的脸。

    终于从深重的倦怠中挣开,模糊的记起了片段。

    她……用这双手,杀了母亲。

    她……是迦夜。

    她已经十一岁。

    茫然的看着忧心忡忡的少年,她吐出两个字。

    “……淮衣……”

    “睡得好好的突然跳起来吓成那个样子,又一下子昏了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探了探她的额,仍是放不下心。“是不是那一波追杀太紧,让你乱了心神。”

    还没等到回答,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了草丛分叶之声 ,几枚利箭夺夺钉在了身侧,他来不及再问,拉起女孩闪身飞驰。

    “跑!”

    呆呆的望着身后杀气腾腾的追兵,她踉跄着跟随,轻灵的身体让这一切并不费力,前方又出现了数人,少年哼了一声,拔剑出鞘,雪亮的弧光斜斜的斩出去,瞬时溅起了血雨。

    “迦夜,你到底怎么了?”少年裹着臂上的伤,诧异的望着倚在树上的人。“竟然连这几个家伙都应付不了。”

    她虚弱的掩住脸,怎样也说不出话。

    手抖得连剑都握不住。这是她自小看熟了的剑,被母亲小心的珍藏。一年前鬼使神差的回到她手上,已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身都是血,洗也洗不掉的腥红。

    母亲料中了一切,独独没有想到她会被训练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迦夜。”少年托起她的脸,审视着怯弱混乱的黑眸。“不能再这样,否则很难活着回去,至少还有三拔追兵,凭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我知道……”她恨极了自己,连声音都在发抖。

    淮衣的眼睛疑惑而忧虑,她不敢对视,逃一般盯着地面。

    半晌,听得少年叹了一声。

    没有再说什么,牵着她到水边洗净了双手,翻出干粮递给她。

    “先吃点,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她哽了一下,食不知味的啃了几口,明明薄薄的胃壁在抽痛,却硬是吃不下,肉干的味道变得异常恶心,她拼命想咽下去,终忍不住吐了出来。实在没吃什么,难受得要命也只呕出几口清水,淮衣又一次僵住了。

    她木然的跟着前面的人行走,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累赘。

    几次围杀尽是淮衣护着她,无法使剑,无法进荤食,甚至怕血,这样子居然还是七杀,她自己都觉得糟糕至极。

    淮衣问过无数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点也不想回天山,她想远远的逃走,逃到一个没有梦魇没有杀戮的地方,躲过可怕的现实。

    但她不能这样做,淮衣必须回去。

    她走了淮衣怎么办。

    再说……她又能去哪里。

    她记得父亲的样子,也明白家在扬州,又怎样。

    时过多年,谁能确定父亲还要不要她,那个……哥哥一定比她更让父亲喜欢……她杀了母亲,没有人会原谅。

    “迦夜!”他忽然抱住她,从草坡上滚落,茂密的树林遮去了追踪者的视线,他们静静的蛰伏,直到搜寻者彻底离开。

    他压着她的肩膀,呼吸就在耳边,心跳沉稳而有力。这是一起从淬锋营里闯出来的伙伴,私底下,他让她叫他的本名,说这样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如今她想起了过去,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拖累。

    淮衣默默看着的身畔的女孩,弱小的身体仍在微微发颤。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冷静果决,他不懂是什么让她一夜 改变,变得畏怯,退缩,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她真小。

    名义上是他的主人,素日的利落无情让他总忘了她还是个孩子。如果不是在该死的魔教,她应该绣花学琴,和同龄人游戏为乐。

    事实上,她是杀手中的菁华,放眼西域诸国,无人敢轻掖其锋。稚嫩可爱的相貌下,掩藏着淬历过千百次的冰霜。

    究竟是怎样的恶梦,让她失去了自控,完全只能依赖他的保护,软弱而无助?

    这趟回程异常辛苦。

    但……

    他很想一路就这样走下去。

    可是……这样的她是无法在教中生存的。

    历尽险阻,好容易回到了天山,她仍未恢复。

    好在素日应答如旧,除了他,没人知道她骨子里的改变,眼下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多久。他不放心的探察,见她深夜在床 脚蜷抱成一团 ,才知她仍摆脱不了恶梦的纠缠。一张小脸汗淋淋的苍白,却不肯说到底梦见了什么。

    “别怕。”他只能轻哄,在黎明前最深浓的黑暗里安抚濒临失常的人。“我在这里。”

    “……淮衣……”喑弱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他摸了一手的汗,把她的头拥在怀里,轻拍小小的身体。

    过了许久,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杀不了人了……我没办法……我一闭眼,就看见……”微弱的嗓子哽住了。“……对不起……”

    她说不出来,她说不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无法想像淮衣嫌憎厌恶的目光,深深的垂着头。

    他没说话,牵着她走到庭中的花树下,清凉的风悠悠吹过,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