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心言缩了缩身子,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目无焦距。
如陌心中酸涩难言,眼眶一红,声已哽咽。“娘,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嫣儿啊,我是你的小嫣儿,你忘了吗?娘……”
岑心言呆滞的目光有什么一闪而逝,继而神光渐敛,空荡的脑海陡然浮现出一幕令她的心无比绞痛的画面,她捂着胸口,望着眼前的女子,喃喃低语:“嫣儿?嫣儿!嫣儿……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嫣儿已经被我杀了,我一剑,就刺进了她的身体,再一掌……她就掉下去了……血,好多的血,啊——!”
她突然发狂大笑,就如同大殿里的那一日,双手乱舞,“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会是她?你怎么可能是她?我对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她再也不会叫我一声‘娘’,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看到她哭了,她还用仇恨的眼光望着我……她浑身都是血,都是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要她死啊,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嫣儿……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放声大哭,让人听之不禁撕心裂肺,偶尔还参杂着疯癫的笑,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毫无次序。
如陌听着,心想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样,痛彻心扉,连声道:“对不起,娘……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怪你了!”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啊!”岑心言大力地拍打着扶住她身子的手,冷迟慌忙制止她,低叫到:“心言,她是嫣儿,是我们的嫣儿啊,你好好看看啊。”
“不是,她不是,我的嫣儿还那么小,怎么会是她这样子的?”她神志不清,思绪混乱,整个人陷入癫狂中。
南宫晔大步上前,迅速搂过如陌的身子,见她白皙的手背大片的泛红,顿时,凤眸之中有厉色闪过,若那不是她的母亲,他真想把那人狠狠地丢出去。他皱着眉,执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如陌望着这样失去心智的母亲,心不断抽痛着,一回身,便哭倒在南宫晔的怀里。南宫晔顺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着,眉心就成了死结状。
冷迟耐心的哄着岑心言道:“她长大了啊,心言,嫣儿她已经不怪你了,你听见了吗?她原谅你了!”
岑心言缩在冷迟的怀里,双目如死水般毫无光泽,止不住的摇头。
“娘,你还认识我吗?”后面坐着轮椅的冷意潇看着这一幕,心亦是被刺了一下,痛意漫生,上前想握住母亲的手,却被她惊慌的躲了去。他轻轻叹道:“娘,你不用害怕,我是潇儿,是你的儿子。”
冷迟看到他,惊叫道:“潇儿,你怎么坐在轮椅上?你的腿?”
冷意潇望着父亲那花白的头发,心中不由一酸,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受了伤暂时走不了路。”至于以后能不能走,端看造化吧。
冷迟目中惊痛,但因他说是暂时,便略有心安。岑心言听到“潇儿”二字,泪水流的更加汹涌,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空白脑中一遍一遍的回响着曾经让她伤心至极的话语,她的手紧紧抓住冷迟的衣襟,指尖透力,衣衫被她尖利的指甲划破,神情哀绝,轻轻呢喃着,声音几不可闻道:“潇儿?我的潇儿……他说,以后,他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他说我们是仇人……他们都怪我,都恨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她语调之中无不透漏着心底的绝望,哀伤浮面,冷意潇心痛难当,“娘,那只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嫣儿,永远都还是你的孩子。”
他真诚的语调,竟令岑心言不再抗拒,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冷意潇,再看看如陌,渐渐地平静下来。冷迟心中却是充满了希望,虽然她还不能接受,但至少她的眼中不再只是空茫,而是有了别的情绪,相信总有一日,她的心智能恢复如初。望着南宫晔怀里伤心欲绝的女子,他轻轻开口唤道:“嫣儿。”
如陌缓缓抬头,看着记忆中无限崇敬的英俊的父亲如今已是鹤发沧颜,心头说不出的酸涩,走到今时今日,她心中早已没了当初的满心怨怼,以爹爹对她的疼爱,当年会那样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颤声笑道:“爹爹,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她的这一句不分开,对于冷迟而言,比任何一句话都更让他感动,这代表着女儿的谅解,也代表着他梦寐以求的一家人的团圆和幸福。他充满沧桑和喜悦的声音幽远而伤感,连连道:“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春尽明光洒照,万里霞空,若水平起千层浪。凤定尘埃落,一日倒尽十年伤。
终于一家团聚,因岑心言现下的身体状况,情绪不稳并表示不愿离开这座庄院,他们便就此住了下来。如陌每日都陪着岑心言,与她说些过往之事,偶尔弹琴给她听,选择从前岑心言最爱的曲子,过了些日子,岑心言渐渐地愿意与她亲近,甚至偶尔还会与她说两句话,笑一笑。
记得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令他们激动得相互拥抱,高兴地想哭。
齐澈与易语也留在了这里,冷意潇的双腿在齐澈尽心竭力的医治下,渐渐地有了一些知觉,但暂时还是不能站起,不过,有知觉总归是好事,代表着有康复的希望。
已是初夏时节,近日来过度频繁的雨水屡屡灌溉大地,令空气中充满了稍带粘腻的潮湿感。
如陌伫立在九曲回廊尽头,犀利眼光仔细环视四周,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疑惑,心底有一点不安的浮躁。方才她再凉亭中为母亲抚琴时,分明感觉有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她们的方向,那目光狠戾如刀,像是要将她们斩碎一般。待她疾速飞身到此,却又什么都未发现。那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总是在她有所觉察的第一时间遽然消失,让一切变得飘渺如同一种幻觉,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恨意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她与生俱来的敏锐,在这些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也许,她最害怕发生的,也是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要来临……她转过身远远望着亭中发已斑白的父母,心中的不安强压了下去,原本该是幸福无比的笑容中却不自主的平添了一份苦涩味道。身后碧绿的藤蔓在夏雨的滋润中早已爬满回廊的竹架,一夜大雨后遗留的水珠挂在青翠的叶片上闪烁着幽幽寒芒,渗出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