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缇就是这个时候发现了那本贴在箱子上的旧书,条件性反射的抓过来一看,封面四个角都可怜巴巴的残缺,就像美好女子沦落风尘后的凄惨模样;好在题目清晰,叫《蒙尘》;平淡无奇的名字,孟缇刚想扔到一边,眼睛却精确看到了作者名——枯槐。
这个事实简直让人震惊。孟缇心理想自己今天真是有运气啊,先那本书迅速翻了几页,那熟悉的文笔她不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扉页上还有蓝色的印章,写着市图书馆的字样;随后翻到版权页,日期清清楚楚写着这是十年前的第一版,印量和《逆旅》一样,居然只有五百本。
孟缇激动得不可抑止,觉得双手哆嗦;她都惊讶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镇定的把书收在怀里,继续用有条不紊的速度翻看箱子里可能出现的范夜的其他作品。久寻无果,最后才觉得,大概今天的运气已经用尽了,这才站起来,把书拿到收银台前问老板“多少钱”,同时拿起大大的斜挎包,拉开拉链,开始翻找钱包。
然后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顿时想起,昨天晚上把钱包拿出来居然忘记塞挎包里去了。孟缇懊悔得血液倒流,热气上涌;连忙说:“我马上回去取钱,老板你把书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让人买去了。”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好说话,老板笑着安慰说:“人有失蹄。别着急,慢慢回去拿钱。我把书给你留着。多久都行。”
孟缇骑着车,拿出参加奥运会自行车比赛的劲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路狂奔回家,又拿了钱包回来。说来也是,明明知道那本书就在哪里不会跑掉,可心里那个急,好像火星砸到了脚背。她自觉动作很快,前后还是用了五十分钟。重新回到旧书店前,人几乎虚脱,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板从店里出来,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立刻搬出张凳子让她坐下。
孟缇刚一坐下就把钱递过去,“书给我吧。”
老板摇摇头,却没有接钱,满脸为难的看了看孟缇,“半小时前,有个年轻人来逛了一圈,说也要买那本书。他说愿意出十倍的价格。”
大凡商人,对稀有的商品总是待价而沽的。孟缇愣了愣,好事总是坎坷,让人中途横差一杠子的事情尤其异常恼火,她“唰”的站起来,变了脸色哼了一声:“他给你多少?十倍,我也能给!你把书拿给我!”
“呃……不光是钱的事情,”老板心说今天怎么这么巧,一个两个都是来要这本书的,还都拿不到誓不罢休的模样,伸手朝对面那家挂着帘子的旧书摊,“他刚刚过去那家店里,说是要等你回来,你们俩先谈谈看吧。”
“谈?有什么好谈的!”
只想怒气冲冲的给那人一点颜色看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心爱之书岂容他人觊觎!
一想到此节,孟缇哪里还忍得住,一捋袖子,摆出个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女霸王态度走了过去。对面那家书店主要经营建国之前的旧书,孟缇曾经多次光顾,那套书局第一版的《古文观止》就是在这里淘到的。店里装修得十分古朴,连地上的带着凹印的长砖都带着古雅的味道,更不要提挂在门口的青色布帘,在阳光下悬垂纹路自然圆润,绣着的几株翠竹活形活现。
孟缇吸一口气就跨上了台阶,边在脑子里构思说辞,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文思犹如泉涌。于是气定神闲的抬起头来,伸出手臂朝帘子探去,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帘子从里被人挑开。帘内那人身穿素色衣裤,风度闲雅,手指挑着布帘,因被阳光耀到了眼睛而微微一眯,眸子里光华氤氲流转。竟是画中人物。
第五章 南浦(上)
孟缇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如鼓,脚后跟下意识一挪,竟悄悄后退了一步。站稳之后呼吸慢慢定下来,若无其事般抬头看过去,这次镇定得好像戴了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她今天穿着温暖明亮颜色的衣服,笑容温婉,彬彬有礼:“赵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赵初年在挑帘时没有想到孟缇就在外面,显然吃了一惊,喜色真挚的让人觉得感动:“孟缇,你也在逛书店?真是天涯何处不逢君,好巧。”
的确够巧的,孟缇抿着嘴角笑起来,身后老板已经叫起来:“对的,小姑娘,就是他也要买那么本书。”
醍醐灌顶,原来两人都冲着一本书来的,两人对视一眼,视线一对上同时都笑了。赵初年点头之后再摇头,感慨不已:“我真是太意外了,完全没想到那个先我一步看上这本书的女孩是你。”
孟缇嘴角微微扬起,虽然面前这个人是老师,但她也绝不可能放弃《蒙尘》。看着赵初年那张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脸,她顿了顿,才说:“赵老师,你不要指望我孔融让梨。那本书是我先看到的,我亲手从那个旧书箱子翻出来的,”她举了举手,“你看我手上现在还有很多灰,总之,绝不可能让给你的。当然,借给你复印没问题。”
“蛮不错的提议,不过……”赵初年看到她表情越发认真严肃,笑了笑把话说完,“再加一个条件好不好?”
“什么?”孟缇紧张地看着他,生怕是什么割地赔款的条件。
“我可以随时跟你借这本书看,怎么样?”赵初年笑语,“保证不会弄坏。”
“你确定?”孟缇反问,赵初年找到对这本书的期望不会低于自己,原以为会大费口舌,肚子里装满了一箩筐的草稿,结果这样就解决了。落差实在太大,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这么简单的事情当然没问题了。”
“你既然想要,我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跟你争。”
话说的极其诚心,孟缇别过头去,心说那你还跟我提条件呢。
两个人回到书店前,这是顺利无比。孟缇付了钱,也不顾书上的灰尘,把书拿在怀里,才慢慢长舒一口气。
书店老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看你们刚刚聊得很好,原来你们认识呢。难得看到都喜欢这本书的人啊,真是有缘分,你们俩也算是知音了吧?”
孟缇赞同:“说起来没错。”
赵初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吧。”
孟缇的自行车就在书店外,因为刚刚太心急,根本没锁,钥匙还挂在车锁上晃悠,亮亮的十分晃眼。此时见到,孟缇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赵初年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在她之前就伸手推过车子,示意她走在他身边,慢慢走出书市。
“还生气吗?前两周我每次约你,你都不肯出来。”
“什么?我生气?”
孟缇吓了一跳,想了一会这个莫名其妙的生气从何而来,半天后才想起那天晚上的小小不愉快,连忙一叠声的否认。这段时间赵初年经常给她电话或者短信,约她出来或者说请她吃饭,孟缇有时候也诧异,明明他的课很多,跟大学的学生一样不得空,周一到周五很多时间都在学校里忙碌,怎么就会那么有空闲约她。
但是论文让她焦头烂额,所以对待邀请无一例外都是拒绝,连话都不想多说。赵初年应该察觉到她的偶尔的不耐烦,不多说什么,往往在电话里说一句“那你忙吧”就没了下文。这些细枝末节被想起来,孟缇无比愧疚,一五一十把重写论文的事情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