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年基本看的差不多了,折好地图放在一边,问她,“笑什么?”
“昨天晚上我们不是玩牌了么,”孟缇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可郁闷了。王熙如那个弟弟打牌太厉害了,我们输得鬼哭狼嚎的,好在后来赢回来了。”
“你们玩什么?”
“拖拉机,拱猪什么的,”孟缇说起牌局,“谁说学数学的玩牌好啊,我跟王熙还真是不行。我们都挺懒得计算,一切行动听直觉。”
“下次我教你,玩牌虽然需要考运气,但其实也还很简单。”
孟缇不甚确信地看着他,“呃,你很厉害?”
赵初年仿佛想了想,才气定神闲开口,“我基本没有输过,只要记牌就可以了,如果下次玩牌,我当你的参谋。”
孟缇点头,“好。”
车子最后实在应山寺所在的应山山门初停住时,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阴霾了一个上午的天气变得透明起来,太阳从云层后路出红彤彤的脸,路边榆树纸条上挂着的残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应城附近大部分地方都是平原,只有视线的尽头会存在一两处低低的丘陵,还有几处小小的屋子,大概是个小乡村,因为距离远,神色并不分明,仿佛淡墨画出来一样水墨山水图,纯粹写意,细节并不真切。
而在这萧索,甚至可以说荒凉的平原后方,矗立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应山。那基本上是一座睡着了的山,所处极其偏僻,仰头看去,寒山冷树,石块嶙峋突兀,没有亭间,也瞧不到任何人影。
孟缇醒过来的一瞬间,陡然看到这样一座高山,那种奇峰突起的感觉让她愣是呆滞了几秒,才笨拙的从赵初年怀里坐起来,下了车。
赵初年提着那个装满零食矿泉水的布袋下了车,又跟司机说,请他去附近的镇子上吃点午饭,然后三个小时后开车回来接他们。
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点了点头,对两人挥挥手:“好好玩。”
车子很快绝尘而去,消失在拐角的丛林后,孟缇总算明白赵初年来了一大堆食物的用意了。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赵老师,你是带我这个大人来春游吗?”
赵初年拉过她的手:“走吧。”
虽然已经是正月,可春天还是迟迟不至。这一片山林依然属于冬天,无声的沉默着,天空明朗、湛蓝无边。凛冽的风从远处吹来,有节奏的击打着林中的一排排栗色树干。因为天气寒冷,树被冻得瘦瘦弱弱。
道路其实也有两三米宽,是最原始的泥土路,高低不平得厉害,看得出很清晰的车轮碾过的轮胎痕迹。赵初年解释说:“前几天这里下了场雨,车子一直都上不去。昨天又下了雪,我估计就更上不去了,果真如此。应山寺就在就在半山腰,走上去大概一个多小时。”
孟缇诧异,“走路没有关系的。赵老师,你刚刚来吧,什么时候把这些细节打听清楚的?”
“只要有心,总会问到的。”赵初年眨眨眼,说得轻松。
两人并肩而行,说笑着,沿着盘旋的山路一步步的走上去。山路都冻僵,也不知道通到哪里。孟缇也不在乎,跟在赵初年身边。她从小到大虽然养尊处优,但也绝不是会叫苦的人,大部分时候都能自得其乐。
这条粗糙的公路每千米都会有快简陋的指示牌,落标都是考古队。
“没想到还有考古队都在,也不知道发掘出什么好东西。”孟缇充满向往。
“据我所知,才开了个头而已。”赵初年说,“过几个月再看成果吧。”
长时间的行走,身体很快的热了起来。她想脱大衣被赵初年制止,只好退而求次的挽起袖子散热,然后抬起一截莲藕似的胳膊,朝附近的低矮灌木中的某一处指了指。
“那是什么?”
赵初年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碑,过去看看。”
这附近的还算平坦,长着一地野草和小小的灌木;灌木枯萎,只剩下栗色的小枝条,野草偶尔从地上探出一点头,那块长长黑色的长方形碑石就歪歪斜斜地生长在地中,用手指一拭,文字基本可辨。小小一块石碑让这座本来没有温度的应山忽然鲜活起来。
孟缇蹲下,吹了吹碑石上的灰,一个字一个字辨认起来。
“……林泉纠合之势,山川表里之制,抽紫岩而四绝,叠丹峰而万变。连溪拒壑,所以控引太虚。潮将旭日争光;都城百雉……”
她停了停,伸手抚摸石碑,吹风日晒千年的石碑冰冷而厚重,不以外物为喜为悲。带着沉重的历史印记,显得木讷和沉稳。
“赵老师,这个字念什么?”
赵初年从她头顶上弯下腰去,因为残缺不全辨认了一会,才说:“估计是甍,屋顶的意思。”
孟缇磕磕绊绊地接着念下去,“神姿满月,疑临石镜之峰;众馥扬烟,似对香炉之岳。信可下清人境,上配天都……呃,这个是?”
“桷。韩愈说,细木为桷,就是这个字。”
孟缇“唔”了一声,很受教地点头,“赵老师你不愧是文学博士呢。你觉得这篇碑文怎么样?我觉得文采斐然,还写得蛮好的。”
“还是骈文,有六朝遗风,”赵初年说,“估计是南北朝隋唐时期的碑了。”
“啊,那是珍贵的历史文物,怎么就这样扔在地里呢?”
“考古队人手不够,估计还在发掘寺庙里的文物。这碑也在这里一千多年,多几天也没有关系的。”
她念完了整篇碑文,拿出照相机将这块石碑前前后后的照了个遍,方揉了揉蹲得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就被赵初年握住了手。
“好看的在上面。”
“嗯,”孟缇歪着头想了想,“赵老师,你真是百科辞典,跟你在一起什么都知道了。”
赵初年侧头,目光眷恋地在她脸上停住,微微笑着,连唇线是温暖的,“所以,那就跟我在一起吧。”
孟缇抿着嘴“嗯”了一声,任凭赵初年握住握住她的手,同时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指。阳光从身后照过来,照出了挨在一起的两个倒影。
到达应山寺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却是欲飞如云的的独特飞檐,然后一拐弯,首先看到吃惊山中居然有这样一块大平地,再看到了那座古老而高大的寺庙,比她想象的应山寺大得许多,墙身漆黑,门窗可见隐约的朱红色,森然肃穆;最前方的外墙是塌毁了一大半,散了一地的砖块和腐木。
孟缇震惊,“啊”的一声叫出来,“好高!”
“的确非常高。”赵初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寺庙的真身,效果远非电脑上的图片可比。
寺庙周围是一圈高大的树木,走进了才发现,有些树粗得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百年历史应该少不了。有风吹过树林,落下窸窸窣窣的雪。
她在路上就脱掉了大衣,现在才觉得冷,赶紧重新穿上;赵初年伸手把她被压在大衣下的头发取出来,又握住她的手走向穿过树林,踏着石板小路走向寺庙旁的密林之中。
“啊,赵老师,这是去哪——”话没出口已经明白了,“考古队住在这里啊。”
密林中原来有个一面是墙,三面是房的古老院落,青砖墁地,外围的几棵大树老老实实的罩着院子,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天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