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暖暖的好

作者:皎皎

  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人,有碍于服务员在场,一时没有人先开口,明明心思都不在茶上。

  气氛这么适合谈话,不说点什么显然就吃亏了。郑宪文想着父亲评价他时说的“心机很沉,城府极深”这话,集中了全部的精神,才开口:“孟缇跟我说过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很小的时候跟你失散了,是不是?”

  赵初年也不意外他提起这个,平静地颔首:“对。”

  “嗯,我能理解你,我也有个妹妹,”郑宪文的话说得十分诚恳,“这么多年过去了,凭赵家的财力物力都没有找到她?”

  赵初年端着茶喝了一口,面沉似水,却没有回答。

  郑宪文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失散的?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时候父亲生了病,我们出去买药。在路上有几分钟我没有看住她,她就被人贩子拐走了。”赵初年言简意赅地说完,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郑宪文皱眉,低语:“人贩子?”

  “如果不是被人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会乱走动的。她脾气倔强,估计——”赵初年停了停,“受了不少罪。”

  乍一听是轻描淡写的话,但郑宪文却发现他搁在桌上的手都攥成了拳,指骨关节处发白。郑宪文心里的迷惑一点点散去,点了点头,拿起茶壶给自己斟茶。

  “阿缇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来得可以说没有一点征兆,郑宪文不是不意外,手一颤,茶水溢得太满,顺着杯沿淌下浸湿了桌面。郑宪文把茶壶放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赵初年表情不改,盯着他,眼角余光半点也没有落到茶杯上:“我问的是,阿缇头顶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出来的,阿缇自己没有告诉过你?”

  赵初年拿手指叩了叩桌面,“如果我没记错,她伤到的是额叶吧。郑先生,你母亲是医生,你现在又跟那位宋沉雅医生走得比较近,应该知道伤了额叶意味着什么。”

  郑宪文就算再笨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肃穆了神色,也不再去管滴滴答答淌水的桌面。

  “赵初年,阿缇有父母,还有哥哥,最不济还有我。我们对她的关心之情跟你比起来只多不少。如果那道伤疤有严重的后遗症,又或者影响了她的生活,我早就带她去做检查和治疗了。可是十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好,好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伤疤。你根本就没必要担心太多,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赵初年寸步不让,“我能不能插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郑宪文不去管他话里藏着的种种含义,只说:“你对孟缇有影响力,但比不过她的父母哥哥。我很希望你理智一点。不要把她当成你妹妹的替身。”

  赵初年微笑着反问:“替身?”尾音微微的翘起来,不掩讥讽嘲笑。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站起来,结了帐。

  郑宪文要去研究院加班赶制设计图,赵初年维持了礼貌说要不要送,得到了意料中的“不用,距离不远,我走过去就可以”,说话间两个人都抬头看了看天,二三月的天空一碧如洗,春光缓慢复苏,道旁树木抽出碧绿的新芽,可以绿上一个夏天,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散步。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不论如何都放不下心,如哽在喉。

  郑宪文说:“赵初年,你妹妹的照片有没有,我想看看。”

  被问到的那个人好像预料到有此一问,丝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取出钱包,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递过来。

  郑宪文站在原地,任照片在暴露在阳光下。那张照片不大,但是保存得很好。

  照片以游乐园为背景,最醒目处有有两个孩子,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滑梯旁的台阶上,尽管年代久远,还是可以看出那个有着清俊容貌的男孩就是赵初年;他膝盖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有着漂亮的眼睛和精致的下巴,穿着件粉红色的毛衣,扎着两只翘翘的小辫子。她笑得开心,嘴角弯成了新月形的菱角。男孩抱着她的腰,怕她从自己的膝盖上跌下去。两个孩子脸颊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大脑里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下意识屏住呼吸,竭力控制手腕的抖动;他看了照片很长时间,又翻到背面。

  背面有字,用黑色的钢笔写成,因此保持得非常久,一笔一划清晰如昨。只写着几行字,第一行的笔迹生涩稚嫩,字体谈不上结构,大概是握不太好钢笔的小孩子;第二行的字好多了,像是小学生的参加书法比赛时写的字,大概能拿个九十分;第三行的字漂亮得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知予和哥哥的合影。”

  “跟知予去游乐园。”

  “你们亲爱的母亲范素素女士摄于十月二十一日。”

  第二十三章 团圆(上)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小部分时间则看书打发,因此倒也不显的难熬。中途孟缇醒了几次,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苍茫的黑色和狭小的机舱。

  着陆前孟缇洗了脸重新扎了头发,又找出件略薄的衣服换上,因此拿着行李走在机场真是显得神采奕奕,尤其是在看到出口处的孟徵后,更加容光焕发。

  到底是在加州,还不到四月就有些热了。孟徵依然是瘦高的身形,穿着一身蓝色的简单休闲装,很是简单随意。算起来孟缇有两三年都没有见过自家哥哥,但依然觉得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模样,毕竟是三十多岁功成名就的成年人了。

  孟缇一直以来都不敢在他面前多撒娇,再怎么大喜过望也克制着情绪,在叫了一声“哥哥”之后,抿着嘴笑,笑容灿烂犹如鲜花。

  孟徵仔细地打量她,拍拍她的头:“回去聊,走吧。”

  虽然是第一次走出国门,但也没有太多新鲜的感觉。全世界的大城市相似比非常高,就加州而言,已经有了夏意,阳光明媚,机场外的高速路两旁绿化很好。

  孟徵的家在郊外的小区里,两层的屋子,外面块草坪,正是鸟语花香。孟缇一直知道孟徵收入不低,每年他回国,给她的零花钱都相当惊人;嫂子孔文君也是律师,而面前的这栋房子就是兄嫂两个人的事业相当成功的佐证。

  孟徵拿出钥匙开门,手在门把上略微一停,又回头吩咐,“文君可能有点轻微的产后忧郁症,阿缇,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她。”

  “产后忧郁症?”孟缇睁大眼睛。

  “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偶尔情绪会不好,不怎么说话,闷上几个小时。”

  “啊,”孟缇重重点头,“我会的。”

  进屋后首先感受到的,是美好的晚饭香气。那股香气是如此的浓郁和熟悉,告诉她,虽然在身在异国他乡,毫无疑问,这里确实是家,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家。相比起来,屋子的摆设和结构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几乎完全看不到。

  孟缇扔下行李就冲向厨房,本来想给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可碍于他们手上的锅碗瓢盆而作罢。老两口放下手里的厨具,仔细打量女儿,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