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外语学院的年轻女老师吃了饭,从他身边经过,本来准备跟他打个招呼聊几句,冷不防看到这样的甚至可以说灰暗阴郁的脸色,无不大吃一惊。她们面面相觑着,领头的刘老师犹豫一会,还是问:“赵初年,你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抬了抬眼皮,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不再认识。阴霾的眼风扫过去,就像寒夜里的刮过来的刀子。
没有人看过他那样可怕的表情,震惊地对视一眼,尴尬地离开了,小声议论着。
“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好像要吃人或者杀人一样。”
“刚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
“确实很吓人,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好说话呢。”
“不过还是蛮帅的吗。偏偏他今天还是穿着黑白配,很像一部老的好莱坞电影的男主角。”
“哪部?”
“呃,让我想想……”
这些交谈赵初年无不入了赵初年比其余人灵敏的耳朵,但也只是无意义的字句而已,完全连不起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要全神贯注地评估着利益关系,片刻后拿出手机,找到郑宪文的手机号,准确的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电话里交谈,郑宪文本来正在改图,但看到是赵初年的来电,随即集中了精神,放下手里的铅笔,揉了揉额角,极客气礼貌地开口。
“你好。”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说废话,赵初年直截了当开口,声音冷得好像冰渣:“郑宪文,阿缇说不回国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郑宪文一愣:“什么?”
那是十足的震惊,想来这件事也极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赵初年捏紧了手机,青筋一条条甭在手背上,“你会不知道?她说她不回国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我完全不知道,”郑宪文顿了顿,缓和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和无措,“我马上问一下孟徵。”
想着赵初年在电话里那些话,孟缇缩在床上,身体蜷缩起来,把头埋在了手心。夜晚十分静谧,昆虫低低的鸣唱。电话声响震动了整间屋子。
倒不是第一次在半夜听到电话响,孟缇刚来美国的当天晚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件,那是孟徵的同事。因此孟缇略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要去接听,电话响声就停止了,隔壁响起了极低的说话声。
孟缇的卧室旁边就是兄嫂的卧室,共用一个大阳台。考了到孔文君产后身体欠佳,神经虚弱,他们往往睡得比较早,孩子也是交给孟家的老两口照应。因此这个电话必然会引起兄嫂的不快。
不论是谁,大半夜打电话实在不厚道。怀着这样的念头,孟缇掀被下床,慢慢走到阳台。这附近到底是郊外的小区,四周很是安静,夜晚就像一个信号放大器,细小的声音也可以分辨。
孔文君说:“刚刚的电话是宪文打的?”
孟徵压抑地“嗯”了一声。
“半夜打电话过来,好像很急。他说什么?”
听人家夫妻的私房话总是非常不道德,虽然那两个人是自己的兄嫂,孟缇正想回房,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关于阿缇的事情,还可能是什么,”孟徵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疲乏,“他希望我们不要把阿缇留在美国,让她回去。但这办法也是无奈之下的下策。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我不能让她回去。我们家冒不起这个危险。”
言语中的无奈、疲惫、压抑就像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清晰,末了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那是孟徵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情绪。两个人低低的交谈,有些话孟缇没有听清,从断断续续的数字上判断,大概是在说家里的经济情况。她在美国呆了两个星期,也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国外的消费不比国内,上有老下有小,忽然再多了个二十岁出头的妹妹,就算兄嫂两人事业上比较成功,但也是不小的负担。
孔文君温和地安慰丈夫,“钱的事情不是大事。再说我很快就可以回事务所工作了。”
“钱的问题我们总能想办法,”孟徵低沉地开口,“是其他方面。毕竟爸妈也不是很习惯美国的生活,阿缇也想留在国内,她今天问我,我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她。”
孔文君低低地“啊”了一声:“她有没有可能察觉了什么事?”
“应该不可能。她太单纯,不会想到那么远。最多就是奇怪,连反驳都不会。”
孔文君若有所思:“说来也是,这段时间跟她聊天才发现,她确实一直被你们保护得很好。”
屋子里静了静,孟徵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得清楚。她咬咬牙,脱掉拖鞋,赤着脚,不露任何声音的走到阳台的另一端,把耳朵贴在落地玻璃和墙壁的缝隙之中,终于再次听到了谈话。
“……尤其是宪文。阿缇自己说起旧事时好像不觉得,我听着很震惊。尤其是她说,好多年她上学放学都是宪文接送的,不论去哪里他都带着她。这也很太难得了。两人真是标准的青梅竹马,如果是这样,我们这样拆开也不好。让不如让阿缇回去吧。”
“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你也不是不知道郑宪文这个人。他像是那种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人?”孟徵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他对孟缇再好,不过内疚和补偿罢了。”
孔文君“咦”了一声,“什么内疚?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她声音有点轻微的鼻音,孟徵低低叹了口气,伸手灭掉了床头灯。“事情很长,也完全不让人愉快。明天以和满月,你先睡吧,好好休息。等我找个时间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