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年却说:“只要是你的事情,哪里我都会过去的。”
孟缇心说我就怕你担心太多,开口,“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我一样,看了枯槐笔名下的书,就会这样吗?”
“当然是有的。”
“呃?”
赵初年深深看一眼她,“我也曾经做过噩梦的,跟你一样。当时的情况不比你现在好多少,也许还要坏一些。”
孟缇一惊,痉挛般的坐直了身体,怀里的抱枕咕噜噜的滚到了地板上。她实在不能置信。赵初年这样强大的人,不论从体力还是精神上来说都是她比不了的,居然也会噩梦,她顿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没用了。
赵初年捡起抱枕放到沙发上,继续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网站的事情,那时候是大三的暑假。我跟爷爷拿了笔钱,找了几个同学搞了个网站,是个新概念的交互平台,为了不落后别人,我们每天熬夜在写程序。白天才能睡几个小时。可是我睡不着。”
他还记得自己失眠时候的感觉。身心俱疲,明明觉得生无可恋,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让他厌倦和茫然,可疲惫得连生气和愤怒的力气都没有,身上被套了紧箍咒或者被下了药,意识清醒。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城墙,一不留神就会完全崩溃。
孟缇愕然:“为什么你也会梦到?”
赵初年目光是坚定的,嗓子忽然却哑了:“那是因为那本小说,跟我小时候的经历差不多。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有类似的经历。”
他翻起了茶几的那本《逆旅》,随意翻看一页,推到孟缇面前。
租来的屋子在一个小小的院落的角落房间。院落像深秋的树木,早已衰败得不能住人,阴暗潮湿。瓦檐沉重而低矮,因乏人打理多年,日晒雨淋,颜色是黝黑的一片。门上墙上有不少黑黝黝的漏洞,一眼看去深不见底。庭院角落长着杂草,透着腐败的枝叶气息。墙角那堆陈年的垃圾,几张残破的旧报纸和海报从垃圾里探出头来,不知道掩埋在多久的时光。
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壁板上贴着发黄的旧报纸,老鼠旁若无人地啃着角落的木头床……
这段话孟缇自然记得,印象很深。
“就像小说里写到的一样,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和妹妹,也在这样的巷子里住过的,跟小说里的几乎是一模一样,”赵初年伸手指了指这段话所在之处,用听不出任何语气和情绪的声音开口,“我们父子三人住的地方恐怕还没有我现在的书房大。”
孟缇震惊,一瞬间脑子里浮现了几十万个问题:“你母亲呢?只有你们父子三人?再说赵家不是富甲一方吗?你们为什么会住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我以为你们只是闹了别扭而已。”
“我母亲那时候已经过世了,”赵初年说,“我父亲跟赵家断绝了关系,实际上,我直到十一岁都不知道原来我爷爷伯父居然这么有钱。”
赵初年语调平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孟缇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慰他,轻轻说:“嗯,所以他的书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
“对,”赵初年看着她,把话题绕了回来,“你不断做梦和失眠的原因,可不可能也是因为被《惊雷》勾起了小时候的记忆?要知道这本书彻头彻尾都是范夜的回忆。”
孟缇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她短暂地抿着唇,极为肯定地摇头,“这是你的情况,跟我不一样。我对小说里的场景描写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从小在学校里长大的,我家也算书香门第了,或许说起来有点养尊处优,但我的童年很完美。”
“阿缇,你再仔细想想,可能是你那时候太小,很多细节模糊了。但有些场景实际上却留在你的记忆里,受到了外界刺激才想了起来,”赵初年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范夜的自传跟你精神上某些东西有相似之处,不然你不会这么迷恋他的小说。但你的潜意识根本不希望你想起来,所以才用做梦的形式回避。”
孟缇垂下视线,仔细咀嚼他的话。
“这样吧,明天跟我去看看心理医生,看看她能不能刺激你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孟缇仿佛被针扎到一样叫起来:“不,我不去!”
赵初年握住她轻微发抖的手,安抚她,“别激动,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他顿了顿,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水,喝了一口,才不徐不重说下去,“阿缇,从第一次看到你头顶上的疤痕我就在想,你大脑受过伤对你有什么影响?所以我一直劝你跟我去医院检查,毕竟你受伤的地方在大脑的额叶附近,我问过医生……”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下去了。孟缇一怔,曾经看过的某本心理学书籍顿时跃入脑海。她浑身发凉,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我觉得我的这些噩梦怪梦和失眠,跟旧伤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真是旧伤的问题,我肯定会觉得头疼,但是没有。再说,而且我哥说我的头上的伤只是普通的流血,根本没严重到损害大脑。”
赵初年敲着茶几,有些不耐烦:“阿缇,你这是讳疾忌医。”
孟缇扬高了声音,试图用气势压过他:“不是!我好好的为什么要看医生?”
赵初年墨玉般的眸子牢牢盯着她,语气很缓但是严肃认真,孟缇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郑重其事的声音说话。
“阿缇,就听我一次,好吧?”
孟缇别过头去,也不再看赵初年的神色。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冷淡地开口:“我不想说这个,我要睡觉了。”
她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她有择床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书房的小床不舒适。床虽然是单人床,但很柔软,房间也十分凉爽。赵初年绝对是最优秀的主人,深谙待客之道。
孟缇一个接一个的做梦。梦里的自己不过五六岁,小小的,脏兮兮的,瘦弱的好像猴子。蜷缩在墙角边上,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些微的星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
她沿着缩在墙根里,昏昏欲睡,浑身都疼。粗粗的皮带挥了过来,有人一脚踢到她的小腹,孟缇感到自己飞了出去,在落到地上的前一刻,她醒了过来。
梦里的疼痛一瞬间真实化,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冷汗淋漓,抱着肚子床上辗转反侧,知道大概老毛病又犯了。正是半夜,困得厉害,实在不想从床上爬起来。
起初想忍着逼自己再次睡过去,可根本行不通。疼痛穿过身体,在皮肤上游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孟缇支起一只手臂,从枕头下摸过手机看了时间,差不多是凌晨两点。她披了件衣服坐起来,艰难的下了床找热水。她记得隔壁赵初年的卧室有饮水机,但现在这个时间,如果过去接水势必会吵醒他。她一咬牙,抱着肚子翻身下床,也不敢开灯,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摸索找到拖鞋,才踮着脚尖离开了书房,死死拽住楼梯扶手一步一晃,跌跌撞撞下楼到厨房烧水喝。
厨房非常整洁,她蹲下身翻了翻,很快找到了电烧水器,接了水就插上电插头。她洗了一只碗,坐到小吧台后的凳子上,抱着肚子等着水开。
无比的困倦和疲惫,加上肚子里抽筋似的疼痛,烧水的过程也变得无比缓慢难熬,烧水器长久没有动静,窗户没有关严,湖面上方微凉空气“嗖嗖”地往厨房里灌;她背靠着墙壁弓起了身体,手肘抵着自己的胃,任凭自己的身体朝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脑子里闪过模模糊糊的念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水稍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