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缇抬头,透过树荫看着天色,十分平和。她长长舒了口气,就象此时的天色一样漫不经心,“很简单,因为那天晚上起火了。”
赵初年眉头紧皱,“那间仓库的大火?火是怎么来的?跟你有关?”
“准确的说不是我,我不过是利用了那把火。五个孩子,剩下的四个太胆小,不肯跟我跑。我不怕被烧死,跑过外面那间起火的库房,找了根棍子打掉了锁,逃了出去。那时候是晚上,我一个劲儿地跑,我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来追我。我只朝着光亮的地方跑,我想你和爸爸在那里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医院里。
但我被打怕了,我每次想开口说话都觉得浑身痛。我在医院的第二天,孟家的父母来看我,他们给我出了医药费,跟医生说愿意收养我。不过那时候,我不相信他们,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要他们不打我,我可以慢慢等待机会。至于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赵初年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手心都是汗。
“现在那些孩子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只有我还坐在大学校园里好好跟你说话。你说我聪明吗?”孟缇对他轻轻一笑,“其实我当时只想回去见你和父亲。”
“阿缇,我知道。”
赵初年伸出手去,在就要握住她玩手机的手的前一秒收了回来。
不舍、心痛、愤怒,这所有的感慨最终变成了一句话:“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孟缇无声地看着他,他冷静的表情终于被她打破,流露出了深切的痛心和人世无常的挫败。他对她依然那么关切和心疼。
小时候有一次她被烫伤,手上起了一串燎泡,他就抱着她,小心地吹着她的手臂。只要她稍微哼上一声,他就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连续好多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就怕她痛。
回忆那些往事她一点也不好受,把最绝望、最难堪的记忆都讲给他听,受伤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自己。这种自虐又虐人的行为是那么的愚蠢,蠢到不可救药。她的智商或许恢复到了赵知予的水平,可情商大概已经是接近零或者是负数了。偏偏他也是这样。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那时候不听话。”孟缇抬抬眼皮,无所谓地耸肩,“哥哥,我说这事,只是希望你干脆告诉我真相,别卖关子。我有一点零星的记忆。我知道妈妈死得很蹊跷,所以我肯定要查到底。你可以找我十几年,我不在乎查个十年、二十年的,什么代价我都无所谓的。你最好还是别拦着我。”
随着她的话,赵初年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冷峻,好像刚才的痛心和难过都是假的,都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情绪。
“我知道你你说自己被拐卖的旧事是为了软化我,但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步,你查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第五十七章、拾遗
第二天是周末,孟缇再次去了洛州。她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沈林一早打电话给她,抱歉地说让她不要来洛州了,说自己没办法再帮她的忙。孟缇听后大怒,挂了手机直接奔火车站。
她千辛万苦到了洛州,打电话给沈林,跟他在电视剧的片场外,也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不远处碰面。
沈林那时正在跟几位演员模样的人说话,看到她后一脸震惊,“你怎么还是来了?”
孟缇出门很匆忙,又小跑了一段路程,看上去整个人憔悴得很。
“为什么出尔反尔?我来寻答案。”
这种直来直去的问话显得很暧昧,几位演员纷纷看着两个人。
沈林有些尴尬,跟演员说了几句话,转头看着她,“我们去那边谈。”
两人一来到僻静处,孟缇就说:“现在可以跟我说了,是不是赵初年?”
沈林叹了一口气,连抱歉都显得底气不足,默默点了点头。
孟缇并不生气,生气这种情绪她在火车上的两个小时已经消化掉了,现在多的是“他还真是打算跟我对着干”的念头。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怕他?”
“不仅仅是他,”沈林解释,“我舅舅也打电话,禁止我帮你查你母亲的事情。”
孟缇觉得而很稀奇:“这跟你舅舅有什么关系?”
沈林微微沉思着开口,“昨晚,我舅舅打电话跟我说了这事,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以不在乎赵初年,但没有办法不听他的话。”
孟缇头都大了,但另一条线索也慢慢清晰起来。她问道:“那沓《故国》的手稿,是你从你舅舅那里拿的?”
“嗯。”
“你舅舅和赵初年有交情,并且关系还很不错?”
“我猜差不多是这样。”
“那你写本传记为什么这么费劲?”
沈林叹了口气,“孟小姐,我舅舅给我赵初年电话的时候,我也很震惊。其实我对他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上高中之前都不知道我还有个舅舅。我高中时父亲去世,那之后都是舅舅资助我上学。但实际上我跟他见面的次数,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孟缇想,这家人的关系也异常复杂。
“我对他是有敬畏之心。我几年前痴迷范夜的作品,他寄给我一套《故国》的手稿当生日礼物。我舅舅热爱收藏作者、音乐家的手稿,我以为那是别人送给他的,没有多问。他听说我要写范夜的传记时,就给了我赵初年的电话号码。我以为那是他人脉广,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认识赵初年。”
无数的线头在空中飞舞,孟缇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猛灌了一口,稍微清醒一点。
“你舅舅是干什么的?”
沈林整张脸开始发光,那是一种含蓄的骄傲,为自己的亲人骄傲,“他叫许文榛,是个钢琴家和指挥家,嗯,也作曲。”
不能说如雷贯耳,但她知道这个人。
初中的时候郑宪文带着她去看他的演奏会,据说一票难求,她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可此后的若干天,他演奏的曲子,余音绕梁,终日不绝。
如果 她没记错的话,二伯也是音乐家,拉小提琴的。
孟缇把矿泉水瓶捏得变了形,面沉如水,只是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难怪昨天赵初年可以那么轻松地说“你试试看”,这是显然的,如果赵初年跟许文榛的关系超过他和他外甥,那她的确找错人了。
孟缇怀着满腔的愤怒跟沈林告辞。她前行的道路被赵初年不留情面,干脆利落地堵死了。没错,赵初年的确在采取行动,但是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迎面驶来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多,虽然现在九月底了,依旧相当热。她拉着扶手站着,很谨慎小心地看着路边,一双眼睛宝石般闪着光。她穿着湖蓝色的休闲上衣和七分裤、运动鞋,皮肤雪白,在哪里都很吸引人。
半小时后,她独自一人下了车,过了马路,来到了那片正待拆迁的贫民区。
巨大的条幅将这一带围了起来,上书“施工重地,不得擅入”,落款是某某建筑公司的名字。
孟缇怎么会轻易放弃!她看了看左右无人,听了听没有大型机器运作的声音,敏捷地从条幅下钻了进去。
这一带贫民区在孟缇的印象中应该很是广大,但那应该是年龄产生的误差,毕竟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