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

作者:青衫落拓

    路非与林乐清道别,出了绿门咖啡馆后,几乎下意识地开车来到辛辰的住处,站在楼下看着那个没一丝光亮的窗口,他不记得他曾多少次站在这里这样仰望了。

    七年前,路非到美国念书,辛辰考上了本市一所不起眼的综合性大学,搬去宿舍,同时拒绝接他的邮件,两人一下彻底失去了联系。接下来,他只能在与辛笛互通邮件时问一下她的近况。

    辛笛给他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她学的平面设计专业;她交了一个男朋友,看上去不错;她好象突然很喜欢旅游了;她业余时间做平面模特,我爸爸不愿意她干那个;她和男友分手了;她在婚纱摄影公司兼职;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追求者……

    每次接到这样的邮件,他都会反复地看,试着从简单的字句里组织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生活,然而只是徒劳。

    他父亲一向对儿女要求严格,并不主张他们求学期间随意往返。他在留学第二年圣诞假期才头次回国,那时他父亲早就调往南方任职,举家南迁。他姐姐临产在即,他待到小外甥出世,假期已经将近结束。

    路非应该去北京乘飞机回美国,却还是忍不住悄悄买了机票过来,然而辛辰家的门紧紧锁着。他打电话给辛笛,并没说自己在这个城市,只和她闲聊着,然后状似无心地问起辛辰,这才知道辛辰到在昆明做生意的父亲那边过寒假了。

    他只能祝辛笛全家新年好,怅然放下电话,也是和现在一样,仰头看那个黑黑的窗子。

    天空飘着细细碎碎的雪花,阴冷潮湿,他从南方过来,穿得并不多,可还是信步走到了市区公园后面一条僻静的路上。隆冬时节的傍晚,又赶上这样奠气,这里几乎没有行人。

    就在路非出国的一年前,他曾陪着读高二的辛辰在这里散步,那时正值四月底的暮春时节,空气温暖,预示着这个城市漫长的响快要开始了。

    从那年上半年开始,辛开宇突然反常地再没出差,也没到处跑,几乎经常在家了。辛辰上到高二下学期,学校已经开始每天晚自习再加上周六全天补课,路非不方便到她家帮她补习,只能偶尔约在星期天带她出去吃点东西或者走走。

    路非怕耽搁辛辰做功课,总是早早送她回家。那天她的四月调考成绩出来,考得相当不错,年级排名上升到了150以内,能算中等偏好了。路非露出赞许的表情,带她去看电影放松一下,出来以后,辛辰却坚持不肯回去。

    “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家休息不好吗?”

    “陪我走走吧,路非,我最近做作业都要做得崩溃了,就当是考试奖励好不好。”

    路非知道自己读过的中学出了名功课繁重,而辛辰自从看樱花那天答应他好好用功后,也确实收敛了玩心,最近都算得上埋头学习了。他不忍拒绝,陪她沿公园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最近很开心,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爸爸总在家呀,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陪我做作业,给我买消夜回来吃,逼我喝牛,他说尽量这样照顾我到高考。”辛辰笑盈盈地说,“还有你也总过来陪我。”

    路非有点叹气,只觉得她爸爸做的明明是一个父亲早该做到的事情,可是看辛辰笑得酒窝隐现,眉眼弯弯,甚至将他与她父亲并列,明显是与他十分亲近了,当然也开心。

    她拉他衣袖:“我要吃羊肉串。”

    路非看着那烟雾缭绕、肉串在空气中、卫生状态可疑的烧烤摊,不禁皱眉:“还是吃冰淇淋好了。”

    他刚刚拒绝了她要吃冰淇淋的要求,理由是天气并不热,小心胃痛,现在想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是辛辰接过他买的蛋筒,一脸得逞的笑,他顿时知道上了当,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拍下她的头。

    他们顺着这条安静的林荫道走着,四月底的风温暖而明丽,吹得人有几分慵懒之意,暮色薄薄,天迟迟不肯彻底暗下去。她挽着他的胳膊,夕阳将他们的身影长长投射在前方。

    前面不远处有个30岁开外、衣着整齐的男人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下,左右看看,居然开始爬树。路非不免惊奇,辛辰饶有兴致地驻足看着。那男人低头见有人看,有点赧然,自我解嘲地说:“女儿养蚕玩,买的桑树叶不够吃,好容易找到这里有棵桑树。”

    辛辰笑着说:“以前我爸也给我摘过桑树叶回来,我正想呢,他是不是也是这么看四下无人,然后爬树的。”

    树上的男人被逗乐了:“闺女折腾爸爸,天经地义。”

    “喂,你别把花碰掉了,可以结桑椹的。”

    那人笑着答应:“好,等结了桑椹让你男朋友来爬树摘,当爸爸的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们都忍不住笑了。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过多远,辛辰突然又停住脚步:“哎,碰到同学了。”

    路非连忙拉她靠到路边一棵大树边,借着微暗奠色,可以看到从前面公园侧门出来一对少男少女,手牵手向对面车站走去。辛辰笑得鬼鬼的:“那男生就是我们学校的百米冠军,女生是我同班同学。”

    路非好笑,敢情小孩子们都在抓紧那点有限的空余时间恋爱:“他不是一直追求你吗?”

    “谁会那么傻,人家不理还要一直追。”辛辰一点不上心地说,“这女生是我们班团支部书记,平时可道貌岸然呢。”

    “别乱说,这词用得不恰当。”

    “你当给我改语文作业啊。那什么词好,一本正经,假模假式,”辛辰越说越好笑,“还是装腔作势?”

    路非无可奈何揉她头发:“你也在约会啊,还笑人家。”

    她靠在他怀里直笑:“可是我没装纯情玉女,我也不怕人看到”

    路非暗自惭愧,他的确不愿意被她的同学看到。他背靠大树,双手环着她,笑着问:“那我装了吗?”

    辛辰抬头认真看着他,他眉目英挺,目光满含温柔和笑意,让她觉得自己如同刚才举在手里的冰淇淋一样,可以一点点融化在这个注视里:“你没装,你天生正经,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个表扬听得路非有点汗颜。好吧,天生正经总比假正经要强一点,他认命地想。他俯下头亲一下她甜蜜的嘴唇,命令自己不许流连,然后对自己自嘲地说:尤其是现在,你似乎也没有太正经到哪里去。

    他们绕着那条路一直走,辛辰一直不停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说那,一会说到读小学时和辛笛合伙养蚕,辛笛怕妈妈说,不敢拿回家,全放在她这里,等到结了白的黄的茧,两人兴奋得各分了一半,辛笛悄悄带回去放抽屉里,却不提防过几天里面有飞蛾破茧而出,一开抽屉满屋乱飞,惹来妈妈好一通责怪;一会又指着路边的树告诉他,这叫洋槐,树上的白花正开得茂盛,要开没开时才最好吃,以前用这个给她做过槐花饼,带着清甜,十分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