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

作者:青衫落拓

    辛辰直接去了戴维凡的广告公司。

    严旭晖移师摄影棚后,画册的拍摄进度明显加快了。她不用再去拍摄现场,戴维凡在公司给她安排了办公桌和电脑,她开始对前期拍摄的图片进行最后修图程序。最难处理的还是四月花园拍摄的那部分图片,老式房子、古董家具固然有情调,但灯光处理不及专业摄影棚周到,几个在回廊半露天环境下拍摄的场景,模特的头发被风吹拂到脸上,细细发丝修起来格外费神。

    冯以安发来一条短信,请她定时间见面,她不想回复,直接关了手机,一直专心忙碌到晚上八点,晚餐是和其他员工一块吃的盒饭,广告公司加班的员工都要走了,她才起身。

    这样大半天伏在电脑前面,眼睛发酸头发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出来以后,她和几个活泼谈笑的年青男女挥手说再见,他们走开,她却并不迈步,收敛了那点笑意,立在路灯照亮的街道,仰头看着灰濛濛奠空,抬左手揉着后颈,突然有点不知道去哪好了。

    过了好一会,辛辰才懒洋洋迈开脚步,向地下通道走去,准备过马路去对面公汽车站。自动扶梯下到下面,只听前面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她走过去,在拉琴人面前停住脚步。

    地下通道平时比较常见的是各式地摊,偶尔有人卖艺,都是盲人拉二胡吹葫芦丝之类,今天拉小提琴的是个瘦削矮小的年轻男孩,头发略为蓬乱,面前放了一个纸盒,里面零星丢着一些钞票和硬币。地下通道里里灯光昏黄,行人来去匆匆,并没有几个人在他面前驻足,他却毫不在乎,专注拉着小提琴,沉浸在自己的音乐声中。一曲终了,无人喝彩。他将琴弓交到左手,弯腰从地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我想听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可以吗?”辛辰轻声问。

    他一怔,头次看向她,似乎带着点羞涩之意,马上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提着琴弓深呼吸一下,开始拉了起来。

    熟悉的乐曲迎面而来,将她密密包围,她一动不动站着,任凭自己瞬间神驰。

    十年前,另一个男孩特意拎了琴盒去她家,站在客厅中,笑着问她:“想听什么?”

    她眨着眼睛,却完全对小提琴曲没有概念,迟疑一下,说:“呃,梁祝?”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听听这个吧,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

    她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立着的丰神俊秀的大男孩。上一次她看他拉琴还是小学的文艺表演,他站到台上接受大家的掌声,她在台下和其他同学一样仰望。而此刻,他离她如此之近,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垂下眼睑凝视手中滇琴,睫毛覆出一点阴影,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琴弓在琴上飞舞,华丽饱满的乐曲缭绕在她那个简陋的家中。她并无音乐素养,平时听的多是流行歌曲,可是那一刻她能真切感受到爱之喜悦与动人,无法不心旷神怡。

    一曲终了,他问她:“好听吗?”

    她的回答却是:“以后不许你单独拉琴给别的女孩子听。”

    他被这个孩子气的娇蛮逗得大笑摇头:“小姐,我拉的是《爱之喜悦》,不是卡门。”

    在路非走后,辛辰并没再刻意去找这首曲子来听,站在陌生拉琴男孩面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琴间流淌出的欢乐曲调慢慢转成温厚亲切,由到清澈,由欲语还休到明亮畅快,那样的喜悦、浪漫洋溢在乐曲声中,让她只觉如同置身一个树树花开的春天。

    当这男孩子提着琴弓的手垂下时,两人视线相接,这次,他没有羞涩躲闪,她轻轻鼓掌,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钞票,蹲下身子,放到盒中:“谢谢你,再见。”

    她走向地下通道的出口,在她身后,悠扬滇琴声再度响起。

    辛辰摸一下自己的包,小手电筒和钥匙都在,她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家,开灯看看,里面空荡得有几分陌生感。她找开门窗,走上阳台,顺防盗网栏杆攀爬的牵牛花不可能搬走,几天乏人照管,叶子蔫蔫地低垂着,尽管已近秋天,牵牛花花期将近结束,没多久生存期了,她还是舀来水,浇到花盆里。手轻轻一碰,花萼谢处结着的黑色种子四散而落,往年她会把它们收集起来,一部分留到来年播种,一部分送人,现在只能任它们自生自落。

    她回到客厅,席地坐下,头次发现,有个家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在不想见任何人的时候,能够有地方可去。

    当初装修时,因为设定了极简风格,没任何花样,她于是自己出效果图,自己监工,装修完成那天,并没请保洁公司,而是亲自动手做开荒保洁,累得精疲力竭后,捏着一块抹布,也是这样靠墙坐着,看着同样空落的家,想着还要去买些什么家具回来。尽管心存太多的不确定,还是决定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

    以满不在乎的姿态处理完所有身外物并不难,然而处理回忆跟过去却总是不容易的。她将头伏到膝盖上,一时恨不能就地躺倒睡上一觉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辛辰懒得理睬,可是门外的人显然决定和她比拼耐心,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按着,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得格外刺耳。她只能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望出去,只见正将手指定在门铃按钮上的是冯以安,他穿着蓝白条纹衬衫,嘴唇紧抿,透着她不熟悉的严厉表情。

    “终于肯开门了吗?”冯以安站在门口,屋内的灯光照到他身上,他沉着脸,语气是不友好的,门铃被他长时间按下来,带着惯性地接着响着,过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辛辰想,竟然就是没一个地方让自己喘口气安静一下了,她手扶着门烦恼地说:“你要干什么啊冯以安?”

    “为什么关手机,怕我骚扰你吗?”他咄咄逼人地问。

    她不理会他的问话:“我正好要走了,我们一块下去吧。”

    她将门拉开准备出去,冯以安却抢前一步站了进来:“这里也不错,很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辛辰有点无可奈何,她与冯以安认识快两年时间,正式恋爱也有一年多了,他一向还算斯文讲理,后期虽然表现反复无常,她也只认为是他的公子哥脾气发作,现在不免对这个突然动不动就流露出怒意的男人颇为陌生和无语。他带来的无形低气压让她觉得这个几天没有通风的房间突然气闷起来,她索性让把防盗门开着,让阳台的风与这边形成对流,然后看着他,静待他先开口。

    冯以安踱到屋子中间,四下打量着,他以前不止一次送辛辰回家,熟悉这里的格局,尽管知道此地面临拆迁,但眼前如大水冲刷过的四壁萧条与空荡还是让他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