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

作者:青衫落拓



    泡沫说:“回来就忙着工作,最近才把照片整理好,回头我再把详细的路书攻略发到论坛上去,这里先给大家看一些我们进藏后的照片。”

    屏幕上出现雪峰环绕下的理塘的照片,泡沫介绍说:“这边海拔4014米,一路抢着开车的几位好汉都开始有反应了,还得说厉害啊,这段路是她开的车,把我们几个男人都佩服得不行了。”

    辛辰笑道:“泡沫你少夸张,专心驾驶反而头不痛了,你不是第二天也确认了吗?”

    “好在你到了定日撑不住了,不然我真当你是铁人了。”泡沫也笑,“各位,在定日好几个人晚上头痛睡不着,起来转悠,突然发现失踪了,我吓得头顿时大了,这要弄丢一个人可怎么得了。再一看,好嘛,大小姐抱了被子睡越野车上了,还特意开了一钢瓶氧气在车内慢悠悠放,睡得那叫一个香。这个经验请大家记下来,抗不过高原反应时上这招,十分管用。”

    大家哄堂大笑了,泡沫继续讲着行程,相较于阿风他们在孤峰营地的艰苦枯燥,他们的经历显然有趣得多,一个个陌生而遥远的地名从泡沫嘴里说出来,一张张图片在投影仪上显示着:

    在东达山他们遇上漫天风雪,只能小心驾驶龟速前行;在怒江九十九道拐上,大家都有点疯狂了,追逐速降,大呼过瘾;去古冰川时走错了路,差点跑到察隅,穿行于雪峰之间,几个人一致认为错得值得;同行一辆车陷到河滩时,尼龙拖车绳上的金属件强度不够断了,只能找过路车辆借钢丝拖车绳;接近拉萨时,太阳下山,天空云层变幻,色彩令人迷惘;在318线4888米标识处,几个人盘踞在朝野车顶合影;海拔5020米的遮古拉山口看日出,包括珠峰在内的四座海拔8000米上上的山峰在云海中一字排开,山河壮美,气象万千……

    投影上出现了一张辛辰的照片,路非的目光牢牢落在她脸上,她穿着深咖啡色的冲锋衣,戴着太阳镜,蒙在面孔上的正是三年前在北京曾用过的迷彩图案的户外头巾。

    泡沫继续讲解着:“走到这里,后面一辆车水箱漏水了,修是没地方修,只好去河里打水补充,盘山公路上沙尘大得要命,可是下面的河滩景色真好,”

    这张照片上天空湛蓝得不可思议,洁白稠密的云层极低,拥在辛辰身后,仿佛触手可及,阳光从云层间隙中穿透出来,光线强烈而错落,将河滩照得半明半暗,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她站在空旷河滩的大片鹅卵石上,手拿着一个卡片机在拍照,绾着的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照片色调明朗,她卓然独立,身姿挺拔飒爽。

    坐得离楼梯口不远的辛辰正与旁边一人低声交谈着,浑然没有察觉路非的到来。投影仪上出现新照片,泡沫说道:“我们也坐马车上了珠峰大本营,与阿风他们碰了面,承他盛情,招待我们吃了好容易才煮开的方便面。”

    阿风笑着说:“我这还是看你带了两个美女上来才狠心拿出宝贵的补给招待你,居然要抱怨。”

    众人又都大笑了。

    一样是沙尘飞扬中独自站着,一样是蒙着头巾,投影屏幕上的辛辰看上去神采飞扬,没有一丝孤独颓唐之态。

    路非想,至少辛辰在某方面说对了,他对她的认识的确停留在了某个阶段,哪怕如此细致地通过看帖回顾了她这几年的行程,他却没法触及她的心路。

    她在他的视线以外成长着,她的生活没有他的参与一样精彩,她去过他没去过的遥远地方,她看过他没目睹的壮丽河山,她有过他居住于各个繁华都市之中不曾经历的际遇。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由一棵恣意开放的花长成了一株傲然的树;她再不是那个从来没见过大海、长居在杂乱居民区陋室之中的孤独小女孩了;她现在的镇定姿态并不是对着他的一种搪塞与防卫,而是她的生活态度。

    而他,却仍然执着于那个曾毫无顾忌对着他撒娇任性的辛辰不再出现,他不禁汗颜。

    泡沫已经讲到了最后一段返程:“惭愧,兄弟我下了高原反而出了状况,刚上连霍高速就不舒服了,全身发麻,被紧急送到医院,本来出发前就体检过,得算十分健康了,可一到医院就被医生给吓唬住了,吸氧挂吊瓶,还给我下了病危通知单。幸好彼得大帝是学医出生,虽然一毕业就改行去卖药了,到底还是专业人士,而且见识这阵势,她以前收到过病危通知书,还是一个人在外地的时候。大家上网查资料,跟认识的医生紧急商量,详细检查后,诊断是一度房室传导阻滞,只要不开车劳累,注意休息,不会有大碍。输液完了,我出了院,被剥夺了开车权,他们轮流驾驶,顺利返回了本地,结束这次难忘的行程,谢谢各位。”

    阿风站起身,招呼服务生上酒:“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今天也算是给她送行,我们尽兴,不醉不归。”

    路非悄然退下来,到楼下找位置坐下,让服务生上了一杯红酒。楼楼下只有低缓的爵士乐静静流淌,烛光在蜡烛杯中闪烁摇曳,明灭不定,他默然独坐,只间或拿起酒杯浅浅啜上一口。

    楼下客人越来越少,而楼上的笑语隔着一个空间传来,并不遥远,配合音乐,却有点恍惚感。

    想到辛辰正在那样的热闹之中与人谈笑,而不是一个人在寂寞之中独处,路非有安心的感觉,他愿意她投身于开怀之中,哪怕她的笑并不是对着他。

    夜渐渐深了,他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到午夜,手边的红酒已经是第三杯了,楼梯上开始陆续有人下来,彼此道别,出门而去。阿风陪着辛辰走在最后,两人一边下楼一边交谈着。

    “我送你回去,不然小笛回头又该怪我了。”

    辛辰的声音轻快:“不用了,我又没喝醉,哎哟。”却是险些踏空一级楼梯,阿风赶忙将她扶住。

    “还敢说没醉,等一下,我招呼他们关门,然后送你。”

    路非迎上去,接过辛辰的手:“谢谢你,我来送她。”

    阿风诧异,正要说话,辛辰笑了:“呀,路非,你也来给我送行吗?怎么不上去一块喝酒。”

    她显然喝多了,双颊酡红,两眼亮晶晶的,勉力支撑着站稳,再一迈步,却歪倒在路非怀里。阿风见他们认识,放了心:“有人护花我就不送了。”

    辛辰软软靠着路非,胡乱抓着他的衬衫,试图找回平衡,路非半扶半抱着她,对阿风点点头:“麻烦你了,再见。”

    这边门前没有停车位,路非的车停在另一条街上,他搂着辛辰,慢慢走着,而她并不安静,处于酒后的欣快状态,笑盈盈地说着话:“你来得太晚了,刚才好热闹。以前总是我送别人,送过爸爸、送过你,还送过李洋……”她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还有什么名字,然后笑道,“哦,对,还有乐清。其实我很怕送人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只剩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