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辛辰接到了拆迁办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务必过去办理手续。她以为是安排中介机构给她验房,无精打采地答应下来。
外面下着小雨,空气中带着点儿微微的凉意。辛辰到拆迁办,对工作人员报上自己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拆迁公司自称姓王的总经理亲自接待了她,告诉她,只要她签几份文件,拆迁款马上就能打到她的帐户。
看着那几份内容繁琐的文件,辛辰不免疑惑,王总很客气地说:“辛小姐,你也知道这个拆迁项目是昊天集团开发的,那边路总一早就从深圳打电话过来,我们自然按她的的吩咐行事。”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讲了几句话后递给辛辰:“路总请你听电话。”
辛辰接过手机,里面传来的果然是路是的声音:“小辰你好。”
“路是姐姐你好。”
“我已经跟王总说了,你只管签署文件,把银行帐号给他。他会在最短时间里给你把手续办妥的。”
“谢谢你。”
“别客气,小辰。”
这个转折来得太出乎意料,辛辰放下手机,定下神来好好想想,断定没有必要迟疑。她快速签了文件,将相关权属证明和钥匙交给工作人员。过了一会,出纳过来,拿转帐凭证给她,不到七十平方米的房子,变成了一笔不多不少的现金,躺到她的银行户口上。
从拆迁办出来,雨稍微下大了一点,辛辰撑伞走了几步,情不自禁驻足,隔着街道看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
前期拆迁的那部分公房和仓库在密集的宿舍区内拉出了一个突兀的豁口,沿街有的门面已经关门,有的打出了诸如“拆迁大甩卖”之类的标语,用高音喇叭招徕着顾客,那样急促热烈的叫卖声,也并没引来顾客迎门,在雨中却透着几分凄凉。
她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家。
五楼那个阳台上,爬满防盗网的牵牛花叶子依然翠绿,一朵朵紫红色的花已经开到荼靡,要不了几天,将不再有新的花蕾出现,叶子会渐渐枯黄凋零、藤蔓会渐渐萎败。而这个曾经人口茂密的居民区会搬迁一空,被拆成一片废墟,然后竖起一座购物广场加高档写字楼、公寓。
如果她还会回来,应该再也找不到一点儿旧日痕迹了。
辛辰不让自己再停留下去,她顺着街道往前走,找到一家航空售票点,进去查询航班、折扣,订了第二天早班机票。拿着出好的机票走出来后,她给辛开明打电话,他当然吃惊:“为什么这么急?”
“省得耽误我爸爸的婚期啊,他也老大不小了。”
这个调皮的回答让辛开明嘴角牵动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由秘书做到领导,对于世事有了清楚了解。拆迁款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打到辛辰帐上,辛辰如此毫不拖延地决定离开,这中间的联系哪里还用细想。他只能同样以尽可能轻松的口气说:“小辰,晚上过来吃饭吧。”
“不了,大伯,我还得去买点东西,晚上约了朋友,您帮我跟大妈说一声,我就不当面去告别了,到了昆明我马上给您打电话。”
路非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小辰,打算订什么时间的航班?”
路是远在千里外的深圳,却突然介入此事。辛辰当然不必问路非怎么会提这个问题,只将机票时间告诉他,他在听筒中喟然轻叹:“为什么这么急?”
她没办法拿给大伯的那个回答给他,沉默一会:“请替我谢谢路是姐姐,也谢谢你。”
这个致谢让路非也沉默了。此时他正站在窗前,身后是他的新办公室,柚木地板光可鉴人,宽大的办公桌上井井有条,深色的书柜里装满了精装书籍,靠另一侧窗边一组黑色皮质沙发,茶几上水晶花瓶插着马蹄莲,角落上高大的盆栽阔叶植物枝叶舒展。
今天他正式履新上任,上午王丰主持董事会,将他介绍给股东及公司高层,下午,还有一个投资立项的工作会议等着他,要分别与各部门经理谈话,晚上要招待客户。秘书按他的吩咐开始排出日程,他已经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玻璃幕墙隔绝了来自脚下这个城市的喧嚣,然而手机听筒里却清晰传来各种声音:雨水密集地打在伞上、汽车一刻不停驶过、摩托车电动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人声嘈杂。他可以想见,她正站在闹市街头,跟他一样握着手机,保持着一个静立倾听的姿态,雨水纷飞、周围的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仿佛与她毫无关系。
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起,他对着手机说:“对不起。”过去按接听,秘书清脆的声音传来:“路总,会议时间到了。”
“知道了,谢谢。”
辛辰开了口:“你忙吧,我也得去买些东西了,再见。”
“小辰,我马上要去开会,晚上还有个应酬,估计会到很晚。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机场。”
“好的,谢谢。”
路非过来按门铃时,辛辰刚刚起床,含着牙刷开门,然后跑回卫生间。她订的折扣最大的早班飞机,已经算好时间可以从容梳洗,但路非来得早得出乎她的意料,她只能加快速度刷牙洗脸梳头,将头发绾成小小的髻,然后去换好衣服:“我马上好。”
“不急,先吃早点。”
路非带上来的是小笼包和豆浆,辛辰一看包装纸袋,就知道是本地一间没有分店的老字号出品。她从前爱吃这个,而路非清楚知道,逢到假期去看她,会特意先去买好再匆匆赶到她家,含笑看着她吃。
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点儿食不知味,勉强吃完,起身跑出来关好所有房间的窗子,然后拎起昨晚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笔记本包:“好了,走吧。”
路非接过去,看她锁上门,两人一块下楼。昨天的雨骤来骤去,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空气清新而宁静。辛辰站在树下等路非倒车过来,微风吹过,树叶上积存的雨水滑落到她身上,她全无提防,那点儿凉意让她惊噫一声。路非从后视镜中看到她仰头望向高大的树,甩甩头发上的水,秀丽的面孔上出现浅笑,他屏住呼吸,几乎不能自持地握紧方向盘。
从他看到她以顽童的姿态摇动树,制造一场花雨,然后甩头抖落身上的,已经过去了整整11年,他们曾无限接近,然后渐行渐远,远隔重洋。现在他正要送她离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将再度被拉开。
路非将车驶出城区,在将要上机场高速时,他突然说:“小辰,带你去看看你的花,用不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