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作者:梦枕貘



    在前方引路的、长袖善舞的女子的背影,越来越绽放出美丽的磷光。

    “嗬!”博雅不禁在胸腔里叹息一声。

    前方的黑暗中“噗”地燃起苍白的火焰,火焰随即变大,变成了鬼的模样。

    这鬼眼看着变成了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她仰望虚空,牙齿“格格”作响。想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她倏地又变成了一条青鳞蛇,消失在黑暗中。再细看一下,黑暗之中有无数肉眼看不清的东西在挤挤碰碰。

    突然.原先看不清的东西又看得见了。

    人头忽然闪现。还有类似头发的东两。动物的头、骨、内脏.以及其他不明不白的东西。书桌形状的东西。嘴唇。异形的鬼。眼球。

    在形状怪异的东西中间,牛车依旧向着某个目标前行。

    从轻轻掀起的帘子缝隙里,令人恶心、反胃的微风迎面吹来。是瘴气。

    博雅放下帘子,脸色苍白。

    “看见了吧,博雅……”晴明刚开口.博雅便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鬼火了.晴明,它变成鬼的模样,然后又变成女人,最后变成蛇消失……”“是吗。”暗明语气平和。

    “哎,睛明,那该是‘百鬼夜行’吧?”“可以算那么回事吧。”“看见鬼的时候,几乎喊叫起来。”“幸好你没喊出来。”“如果我喊了出来,会成什么样子?”“它们会马上把整辆车子吞噬,连骨头也不剩下。”“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方法有多种,我用的是当中的简易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你知道‘方违’吧?”“我知道。”博雅低声回答。

    所谓“方违”,就是外出时,若目的方向是天一神所在的方位,则先向其他方向出发,在与目的地相反方向的地方过一夜,之后再前往目的地。这是阴阳道的方法,用以规避祸神之灾。

    “利用京城的大路、小路,做许多次类似的‘方违’,在反复进行的过程中,就可以来到这里。”“原来如此。”“不过如此嘛。”晴明平和地说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相求。”“说吧,什么事?”“这辆车是我造的结界,不会轻易让什么东西进来。但偶尔也有闯得进来的东西。我算了一下,今天从己酉算起是第五天.正当天一神转移方位的日子。为了进入此处,要横跨通道五次。在这整个过程中,可能有人来查看。”“来到车里面?”“对。”“别吓唬我,暗明……”“没吓唬你。”“是鬼要进来吗?”“不是鬼.但也算鬼。”“那么.是人吗?”“也不是人。但因为你是人,对方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意思,它就会以人的面目出现,而且说人话。”“它来了会怎么样?”“它看不见我。”“那我呢?”“它看得一清二楚。”“它会把我怎么样?”“它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怎么做?”“来的恐怕是土地之弟,也就是土精。”“是土地的精灵吗?”“这么认为也行,因为很难解释。”“然后呢?”“它可能会这样问你:既为人之身,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哦。”“它那样问,你就这样答。”“怎么答?”“我目前患心烦之症,于是向友人询问治病的良方,今天蒙友人赠送专治心烦之虫的草药……”“哦。”“此药系颠茄草之属,晒干制成,煎服,我服用了相当于三碗的分量。服用之后心气似已平复,正在此间恍惚。

    ——你就这样回答。““这样就可以了?”“对。”“如果还问到其他事呢?”“不管问到什么,你只管重复刚才那番话就是了。”“真的那样就行了?”“行。”晴明这么肯定.博雅直率地点点头:“明白了。”这时候,车外突然传来敲牛车的声音。

    “晴明?!”博雅压低声音问。

    “照我说的做。”晴明轻声叮嘱。

    车帘被轻轻掀起,出现了一张白发老人的脸。

    “咦?既为人身,何故来到此地?”老人开了腔。

    博雅控制住差一点就向晴明那边望去的冲动,说道:“我目前患心烦之症,于是向友人询问治病的良方,今日蒙友人赠送专治心烦之虫的草药……”他准确地答出睛明教他的话。

    “哦……”老人转动着大眼珠子,盯着博雅。

    “此药系颠茄草之属,晒干制成,煎服,我服用了相当于三碗的分量。服用之后心气似已平复,正在此间恍惚。”“噢。”“原来是颠茄草啊……”老人稍稍侧着头,盯着博雅。

    “于是.你就魂游于此?”那对大眼珠子又转动起来。

    “顺便提一句,今天有人五次横过天一神的通道,莫非就是你吗?”老人说毕,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黄牙。

    “因为服用颠茄草,心神恍惚,什么都闹不清了。”博雅照晴明的嘱咐答道。

    “噢。”老人双唇一嘟,向博雅“噗”地吹了一口气。一股泥土昧扑面而来。

    “哦?这样子你还飞不动吗……”老人咧咧嘴巴。

    “幸好是三碗。要是四碗的话,你就醒不过来了。如果我给你吹气你还是不能飞回去的话,大概还要再过一刻,你的魂才可以回去吧。”老人话音刚落,突然消失无踪。

    挑起的帘子恢复了原样,车内只有博雅和晴明。

    三

    “哎哟.晴明,真是不得了啊。”博雅惊魂甫定般说道。

    “什么事不得了?”“照你说的做,它真的就走了啊。”“那是当然。”“那位老公公是土精吗?”“属于那种吧。”“不过,我们也够有能耐的吧。晴明。”“先别高兴,还有回程呢。”“回程?”博雅问了一声。他说话的唇形尚未复原,忽然做倾听状。

    因为他的身体又能够感受到车子碾过泥土沙石的、小小的声音了。

    “哎,晴明——”博雅呼唤。

    “你也察觉到了?”晴明问道。

    “当然啦。”博雅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牛车仍在前行,但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到了。”晴明开口道。

    “到了?”“是六条大道的西端一带。”“那么说.是返回人间了?”“不能算返回。因为我们仍在阴态之中。”“什么是阴态?”“你就当还是不在人世间吧。”“现在是在哪里?”“一个叫尾张义孝的人家门口。”“尾张义孝?”“是那怪小孩的父亲的名字……”“什么?!”“听我说.博雅!我们这就要到外面去了,到了外面,你一句话也不能说。你一开口,就可能因此送命。你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待在牛车里面等我。”“那不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如果你命令我不说话,就是肠子让狗拖出来,我也不会开口的。”看样子真让狗拖走肠子,博雅也会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