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博雅,这里已经预备了酒。咱们一边喝上几杯,一边慢慢地观赏庭院,过一会儿你就会明白啦。”“哦……”“到这边来吧。”晴明的右手边有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酒和两只酒杯。另一只碟子里盛着鱼干。
“好啊。反正坐下来再说吧。”博雅从庭院直接跨进外廊,坐到晴明身边。
“你安排得倒很妥帖嘛一简直就像事先知道我要来似的。”“博雅啊,要想不让我知道,在经过一条戾桥时,就别自言自语呀。”“我又说话了吗?在哪儿?”“不知道晴明在不在家啊。你不是这么说的吗?”“难道又是你那戾桥的式神告诉你的?”“呵呵。”晴明的嘴角浮现出不经意的微笑。
这时,晴明拿起瓶子,往两只杯子里斟满酒。
不是普通的杯子。是琉璃杯。
“哦!”博雅发出惊叹:“这不是琉璃吗?”博雅拿起杯子,细细地观赏。
“嗬,连里面的酒也不比寻常啊。”凝眸看去,杯中盛着红色的液体,虽然闻香便知是酒,但却又与博雅所知道的酒不同。
“喝一口试试,博雅……”“总不至于有毒吧。”“大可不必担心。”晴明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博雅也举杯送往唇边.喝了一口。
博雅将一小口红色液体抿在口中,慢慢咽了下去。
“啊,不错。”博雅长吁了一口气:“赢透五脏六腑啊。”“杯子和酒都是从大唐传来的。”“嗬!原来是来自大唐啊。”“嗯.”“到底是大唐,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从大唐传来的,可不止这两样。佛家的教义、阴阳的本源,也都是从大唐和天竺传来的。此外——”晴明将视线移向庭院中的树:“那个也是。”“那个也是?”“那是桂花树。”“噢。”“每年一到这个季节.花香就会芬芳四溢。”“唉,晴明呀,一闻到这种香味,便会让人思念起意甲人啊。”“呵呵,有人了吗,博雅?”“哎呀,你问什么?”“你的意中人呀。不是你刚刚说的吗。一闻到这种香味,便会思念起意中人?”“哪儿的话。我并不是说自己,只是泛泛而谈.说说一般人的心情而已。”博雅连忙掩饰。
晴明的嘴角微含笑意,愉快地凝视着博雅。
这时.晴明的视线移动了。
“啊.快看……”博雅移动视线去追随晴明的视线。
其视线的前方,正是那株桂花树。
桂花树前的空中,悬浮着烟霭一样的东西。
苍苍暮色已经悄然潜入庭院的大气之中。
这暮色茫茫的空中.一个发着朦胧磷光的物体似要凝固起来。
“那是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马上就会明白的。”“跟刚才折花扔下来有关吗?”“就算是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安静地看嘛。”简短的几句交谈之间,空中那个东两密度慢慢地增大,开始形成某种形状。
“是人……”博雅低声自语。
转眼之间,出现了一令身着唐衣奇勺女子。
“那是小熏……”“小熏?”“在这个季节照料我身边琐事的式神。”“什么?”“到这花凋为止,也就只有十来天时间间吧。”晴明又呷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含在口中细细品味。
“可是,晴明啊,这与刚才拆了花抛到地上又有什么关系呢?”“博雅.召唤式神其实也不容易。在地面铺满桂花,是为了使小熏更容易出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比如说,博雅,如果叫你猛然跳入冰冷的水中,你能做得到吗?”“如果是圣上降旨的话,我大概会照办不误的。
“可是,那恐怕也需要勇气吧?”“嗯。”“但是,如果先在温乎乎的水里泡一下,然后再跳进冰冷的水中,大概就要容易些吧。”“倒也是。”“邪些撒在地上的花也一样。呼唤树之精灵来做式神.让她突如其来地闯出树外,那就跟直接让她跳进冰冷的水里一样。如果先让她在充满同样香味的空气里待上一会儿,树之精灵也就容易出来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正是。”晴明转眼望着庭院,对小薰道:“小熏,麻烦你到这里来,给博雅大人斟酒,好吗?”“是——”。小熏丹唇轻启,简短地答应一声,静静地向外廊走来。
轻飘飘地,小熏悄无声息地上了外廊,陪侍在博雅身畔。
她拿起酒瓶,将葡萄酒倒入博雅的空杯中。
“谢谢。”接过葡萄酒,博雅毕恭毕敬地一饮而尽。
二“话又说回来,晴明啊,蝉丸(平安时代(794~1185)前期人,醍醐天皇第四皇子,盲,善和歌与琵琶.住在逢坂山(在滋贺县大津市南),曾传博雅秘曲。)大人在逢坂山结庐蛰居闭门不出,他的心情我到了最近才好像有所理解。”博雅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叹息道。
“怎么突然大发感慨?”“你别看我是大老粗,也是心有所思的嘛。”“所思的是什么呢?”“人的欲望这玩意儿,其实足很可悲的。”那语气似乎感慨至深。
晴明望着博雅的脸,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博雅?”“出事倒也说不上。横川的僧都前几天去世了,你一定知道吧?”“嗯。”晴明点点头。
横川与东塔、西塔鼎足而立,是比壑山三塔(比壑山位于京都市东北,天台宗总本山延历寺所在地,亦为延历寺的山号。延历寺分止观院(东塔)、宝幢院(西塔)和楞岩院(横川),合称三塔)之一.“这位僧都可是一位不同凡响的人物。博学多识.信仰笃诚。病倒之后,仍然坚持每天念佛。所以当这位僧都亡故之时,人们都以为他毫无疑问会往生极乐世界……”“难道不是吗?”僧都的葬仪终了,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位弟子承继他的僧房,搬进去住了。
有一天,这位僧人偶然看见架子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素烧罐子。那是故世的僧都生前用来装醋的。
这位僧人顺手拿起来,往里面一看。“你猜怎么着,晴明?那罐子里面居然有条黑蛇盘曲成团,血红的信子还不时摇来摆去吐进吐出的。”那天晚上,僧都出现在这位僧人的梦里,泪水潸潸.说道:“诚如你们都曾看见的那样,我一心盼望往生极乐世界,满怀志诚念佛不已。直到临终之前都心无余念,可不意就在将死之际,我竟然想起了架子上的醋罐。我死之后.那个罐子究竟会落人谁人之手呢?就这么一次在垂死之际浮上脑畔的念头,却成为对尘世的眷恋,让我变做蛇的形状盘吐在那个罐子里了。为此之故,我至今都不能成佛拜托你用那个罐子作为诵经费,替我供养经文,可以吗?”这位僧人依言办理之后,罐里的蛇消失了,憎都也再没出现在他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