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条腿上点起灯,把脸涂红,穿上红衣,真可谓鬼模鬼样。真的能变鬼倒好说,如果肉身之人干这种事,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大家是要看那女人的笑话吧。”“正是这样。”“但是,跟那女人说过之后,反而后怕起来了……”“没错。”博雅抬抬下巴,点点头。
清介躺下之后,那女子欣喜若狂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那是多么令人生畏的笑容啊。
说不准。那女子还真的能变成厉鬼呢。
再往深处想一下,的确有问题。
自己怎么会为了撒这么一个谎,特地在半夜三更里等待那女人呢?说不定,众人想出来的结果,正是贵船的祭神高龙神和暗龙神教唆所至呢?‘否则,把三脚铁圈戴在头上——为什么连这样的主意也想到了呢?思绪一展开.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天亮,清介走入神社后面的杉树林中。
杉林深处,有棵经年的老杉,树干齐胸高处,钉着一个偶人一一是昨夜那女子手中的偶人,用五寸铁钉钉在这里。铁钉贯穿偶人的头部,插入树干。
偶人的胸口,用墨写着一个名字:藤原为良这名字很熟悉。
应该是住在二条大道东头,挨着神泉苑地方的一位公卿。
如果因为某种机缘,那女子真的变成了鬼的话……这种结果说不准也是有可能的。不,就那位女子而言,说她必定会变厉鬼,并非不可思议。
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既然是她怨恨藤原为良,是她动了杀机,那么与神社方面并无关系。但是,如果因为自己所说的话,女子得以变鬼——不,就算她虽然没有变成鬼、却以为自己已经变作鬼,竟然去杀人的话……“哎.睛明.这清介据说竟然前往位于二条大道的藤原为良家。去了一看,他吓了一大跳。藤原为良昨夜里竟然病倒了.直喊头痛……”清介回想起那颗长钉钉入之处,正是偶人的头部,就更加害怕了。
清介面见藤原为良,将昨晚之事和盘托出。
“藤原听了这话,害怕得不得了。”因为他记得是怎么回事。
藤原为良有过一个女人。
她名叫德子,但已不知道她现居何处。
于是——“藤原为良就来哭求我啦。”博雅说道。
“并非求你,而是求我吧?”晴明说道。
“没错。说是要借晴明大人的力,设法予以解决。”“真是很没劲啊。”“为什么?”“因为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嘛。移情别恋也好,被别的女人情杀也好,局外人都没有必要介入吧?”“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曾经向为良大人借用来自大唐的笛子,吹奏过……”“哦。”“为良大人只让我在他家里吹。因为笛子太好了,一借就吹了七天七夜。每到夜晚,一边在堀川河一带漫步,一边吹笛。”“哦。”“有一天晚上.一位美丽的女人悄悄来听笛子。”“女人?”“对。堀川河边停了一辆女用牛车。吹罢笛子,有她的随从之人来叫我。”据说当博雅走近车子的时候,车里面的人向他打招呼。
“夜夜为这笛声吸引,心想,是什么人在吹奏呢?就径直来到这里了。我不会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问您的名字。不过,今天晚上的笛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车里的人说完这番话.女用牛车便离去了。
“哎,你没有看见那位女子的脸吗?”“没有。她在车里,我们是隔着帘子说话的。”“那就是没有看见。”“是的。”“博雅.你刚才不是说‘美丽的女人’吗?”“不,我只是认定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什么嘛。”“总而言之,因为为良大人的笛子,曾发生过那样的事……”“不过……”“对于处于同样景况的圣上,你不也曾出手相助吗?”“他是另当别论的。因为他要是死掉,什么麻烦的仪式呀之类的,得忙个不亦乐乎吧。”“嘿!晴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可把圣上称为‘他’。”“别发火嘛,博雅。而且,因为当时圣上的对手,已经是个死者。”“这次不是死者,那么……”“没错,如果保住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便性命堪虞了。”“为什么?”“女方是个企图变成鬼的人。如果活着不能达成愿望,可能不惜一死呢。那样的话,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也好,德子小姐的性命也好,都是一样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区别。”“心性一旦迷失,就很难回头了。虽然可悲,但能否让德子小姐明白这道理?”“——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吗?”“这一点她本人应该是明白的吧。数日、数十日、数个月,每日每夜,她一定也曾试着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是.还是心意难平。正因为心意难平才要变鬼的吧。““噢……”“而且。博雅,如果这件事是出于误会,那么解除误会即可。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结果会怎样?”“无法挽救。因为鬼已进入了她的心里。要消除邪只鬼,无论如何,最终恐怕必须消除她本人才行。所以,我没有办法。”“你也做不到吗?”“如果仅仅是利害得失的问题,晓之以理,当可解决问题。若是为人妄执,多下功夫也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的心愿事关为良大人的生死啊。”“是这样啊……”“你别垂头丧气,好不好?”“嗯。”“总而言之,走一趟吧。熬过今天晚上,总应该是可以的吧。”“你肯去了?”“嗯。”“不过,今天晚上……”“你先派人赶往为良大人的家,让他预备大量的白茅。”“白茅?”白茅,也就是稻秸。
“以偶人对付偶人嘛。用白茅做成为良大人的偶人,让德子小姐以为真的是为良大人。这些都预备好就行了。
不过,博雅.要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就好了。““哦。”“动身吧。”“好。”“走吧。”“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黑暗被他徐徐吸入,又徐徐呼出。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偶尔会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在藤原为良家,在他的房间里。
稻秸做成的偶人背靠房间后壁而坐。
偶人腹部贴了一张白纸,有墨写的字:藤原为良在它的正对面——偶人为良所靠壁板对面的房间里.是为良本人。
为良一身素白,正在低声念咒。白衣上有晴明写的咒语。
“谨上再拜:开天辟地以来,伊奘诺伊奘冉尊作天之磐座,因男女之交合,成男女之夫妇盟誓,使阴阳之道绵延,而遭魍魉鬼神妨碍,要取非业之命。为此惊动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九曜七星、二十八宿……”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邻室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