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右臂垂挂着的,原本是连皮带肉从人的头盖骨上扯脱的头皮。
现在,“啪嗒”一声,那把头发整团掉到了地上。
晴明左手抓起落在地板上的女人头发,站起来。
他右手拿起燃烧着的烛台,迈开大步。
“你上哪儿去,晴明?”“过来,博雅!”“晴明,你要干什么?干什么都已经没用啦。贵子小姐已经死了啊.”晴明不予理会,走出外廊,将右手所持的烛台挨近左手握着的女人头发。
等火烧到头发,晴明将燃烧起来的头发丢到庭院里。
女人的头发在庭院的泥地上熊熊燃烧起来。
它竟像有生命似的竖立起来,将火头摆来摆去,像身体在扭动。
发束边扭动边被火焰吞噬。烧肉和烧头发的难闻臭味扩散到夜间的空气中。
不一会儿,头发烧尽,火也熄灭了。
“好了,回去吧,博雅。”“回、回哪里?”“到贵子小姐那里。”“贵子小姐那里?”“对。”晴明自顾自起身便走。
在刚才的房间里,贵子仰卧在织锦包边的草席上,老妇人抚着她的胸口痛哭不已。
“乳娘,请不要哭。”晴明说着,在老妇人身边蹲下,将老妇人挡开,然后抱起贵子的身体,用膝盖轻轻顶着她的后背。
这时——“啊……”从贵子唇间吐出一口气。她睁开了闭着的双眼。
“我、我……”贵子环顾左右,似乎不知发生过什么事。她盯视着抱着自己的男子的脸,说出一句话:“晴明大人……”“贵子小姐!”“晴明!”老妇人和博雅一齐大叫起来。
“不用再担心了。一切都结束了。稍后我再告诉您刚才发生过的事,现在您得好好休息。”晴明说着,望一眼老妇人。
“请为小姐拿一杯暖开水,然后预备床铺……”“是,是。”尽管不明白眼前的一切,老妇人还是欢喜地答应着,站了起来。
六“哎,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博雅说这句话时,二人已在牛车上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嘛,博雅。”晴明看着博雅,愉快地微笑着。
“我可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晴明,你得给我讲清楚刚才的事情。”“没问题,没问题。”晴明笑着抬起一只手,说道:“当时,我对你说:贵子小姐死了。其实那是骗你的。”“说谎?”“对。”“你竟然骗我啊,晴明!”“对不起。但是,也不是欺骗你啦。我是骗那把头发。”“什么?”“只有认定贵子小姐已死,那束头发才会脱离贵子小姐的脸呀。”“……”“我当时抱着贵子小姐的头,其实我是用手指压住她头上的血管。”“血管?”“对。当血管被压住一会儿之后.人就会有一阵子没有呼吸。”“……”“不过,心脏还是有跳动的。所以就有必要让那柬头发缠在你的胳膊上。因为这样一来,那束头发感觉到的就是你的心跳了。这样它就很难察觉贵子小姐的心脏还在跳动。”“贵子小姐死了,这话是你说的呀,晴明……”“不这样说的话,那束头发就不会放开贵子小姐。正因为你相信了我说的话,所以那束头发也上当受骗了。这是你的功劳呀,博雅。”“……就算你这么说,我心里头也高兴不起来。”“当时刻不容缓啊。在那里,再预备什么咒呀、符啊之类的东西,再念起来,贵子小姐可真要死掉了。用火去烧的话,就会连贵子小姐的头发也烧着.…..”“对。”“是你的功劳啊,博雅。”“哦。”“幸好有你在。”“晴明,你要去贵子小姐家时说过需要我,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怎么可能嘛。那时可没有想到这个地步。因为当时我连头发的事也不知道。”“那倒也是。”博雅似乎还有些不平。
他斗气似的嘟着嘴。
“那倒也是……晴明,接下来你要到哪里去?”“不知道。”“不知道?”“对啊。”“为什么?”“你问它!”晴明将右手举至博雅面前。
“是什么?”“看不见?是这个。”食指和拇指并拢着,像捏着什么东西似的,捏合的指头向上。
博雅掀起帘子,让月光照入车内。
晴明将右手置于月光中。
睛明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的东西是——“这是?!”博雅喊叫起来。
那是一根细小的头发。
头发的发梢正好弯向牛车前进的方向。仿佛前方有把头发吸引过去的磁力般的东西——“在点火之前。我藏起了一根头发。这根头发会给我们带路的……”“我们要去哪里?”“去这头发的主人——下咒让头发置贵子小姐于死地的家伙那里呀。”七月亮大幅地偏西的时刻,牛车停了下来。
听得见河流的水声。
晴明和博雅下了牛车。
京城东端——鸭川桥的桥头。
抬头望去,满月已西斜,挨近山顶。
向桥上望去,只见桥头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身上散发着朦胧的青光。
晴明慢慢走近那个人影。
是一个穿蒙头衣、只露出嘴巴的女子——“贵子小姐已经死了。被你的头发绞死的。”晴明平静地说道。
能看见的,只有这女子的红唇——向左右两边吊起,露出白色的牙齿。
“太高兴了……”女子的嘴唇微笑着说道。
“可以告诉我事出何因吗?”晴明这么一问,那女子开始慢慢叙述起来。
“四年以前,我一直在藤原康范大人管治的远江国.是康范大人的女人。然而,康范大人回京城去了……”女子低着头,淡淡地说。
“尽管信誓旦旦地说一到京城,就叫我过去。可自他回京以后,过了一年、两年、三年,还是没有音信。转眼间第四年了,风闻康范大人有了新的女人,因为热心到她那里去……”说话中间,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伤心.女子上下牙磕碰着,开始发出小小的“格格”的声响。
“岂有此理,康范!”女子的唇间牙齿突出。但随即又恢复原样。
“我打算弄清楚康范大人的真实心意,就在第四年,也就是今年的春天,独自离开故乡。但我途中得了病,仅有的旅费用完了。十天前我从旅馆发了信给他。”康范来了。
不知何故他独身一人,连随从也没有带。
康范一见女子,便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
“啊,让你受苦了。”康范说一起去京城吧,女子便像霍然病愈似的,拼命也要赶路,终于来到鸭川河边时,已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