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忠见的怨灵变成了鬼,出现在宫内。
夜半三更之时,忠见之鬼便出现在举办歌会的清凉殿附近。
“恋情未露……”他用沙哑、凄楚的声音吟咏着自己的和歌。
边吟边走过仙华门,穿过南院,在紫宸殿前消失。
忠见的鬼没有干什么坏事。他出现、吟诗、轻飘飘地走过,然后消失。
仅此而已。
看见过的人不多。
值夜的人偶尔看见罢了。
害怕是害怕,但因为出现也不多,甚至某种程度上,这件事被当成了玩笑。
“忠见今晚有何贵干呀?”“是在苦吟新作吧。”在知情人中间,对忠见一事有默契:只要不传到天皇耳边就行。
“结果,圣上最终还是知道了。”博雅说道。
“好像的确是这样。”晴明右手托腮,点点头。
“怎么,你也知道了?”“是因为工匠们看见了,对吧?”“没错……”博雅点点头。
谁都知道,此时清凉殿来了很多工匠,在那里干活儿。
因为打雷起火,烧着了清凉殿。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修复工作从去年起就一直从早到晚地在宫内进行着。
“可是.圣上急于把它修好……”约十天前起,好几个工匠深夜仍未离去,要把能赶出来的功夫都用来赶工。
现场燃着篝火,有时要赶工到深夜。
那一次——据说在六天前的晚上,偶尔留下来的三名工匠看见了忠见。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
开始以为是幻听所致,再侧耳倾听,的确是人的声音。
一个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吟诵着:“恋情……”随之.从仅修好一半的清凉殿阴暗处,出现了一个身上发着惨白磷光的人影。
人影吟着和歌,缓缓地从黑暗中轻盈地走过来。
人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三名工匠在场一样,通过了那个地方。
“……未露人已知……”人影边吟边转向左边。
“本欲独自暗相思……”折向紫宸殿方向后,消失了。
身后只留下沉沉的黑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晚上。
壬生忠见的怨灵变成鬼出现,夜夜吟诵着自己的和歌,在紫宸殿的方向消失……这个说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
“然后呢?”晴明问道。
“圣上对此大为紧张呢。他下令让……”博雅眼珠子向上翻翻,看了看晴明。
“让我去?”“对。”“我嘛.也见过忠见的怨灵几次,但他是无害的。他不向外.全都是向内的。
让他留着,现在这样子,在某种情况下还是有用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因为整个宫内的气脉,包括忠见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以致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有可能被更加不好的妖魔鬼怪附体呢。”“晴明,既然你这么说,此话应不假。可是问题是圣上并不是那么想的……”“他……”“喂喂,不是说过不要那样称呼了吗?”“让式神每天晚上到他那里去,在他耳边小声叮嘱:别管忠见,就让他那样好啦——好吗?”“要是暴露了,你可有性命之虞啊,晴明。”正当博雅说话之时,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从对面婀娜地走过来。
她来到晴明跟前,略低一低头行礼说:“您约的客人到了。”“带他过来。”晴明说完,那女子又低头行礼.循来路离去。
“那么,我且退下吧……”博雅想站起来。
“不必,博雅。你就在那里好了。因为这位来客所要求的事,与你刚才说的情况不无关系。”“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客人是壬生忠见的父亲,壬生忠岑大人。”六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夸朝影朦胧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哦,是为了忠见的事?”“是的。”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您有什么隐情吗?”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再比赛一次?”“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是代作吗?”“是的。”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