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宽朝所说“仁和寺发生的事”,古书《今昔物语集》中有记载。
大致情形是这样的——广泽的宽朝僧正,长期居住在广泽的遍照寺,但还兼任仁和寺僧官之职。
那年春天,仁和寺落下惊雷,震塌了正殿的一角。为了进行修饬。就在正殿外搭起脚手架,每天很多工人赶来。在那里做工。
在动工半个月前后。修理工作仍在继续进行。一天黄昏,宽朝僧正忽然想看看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于是就在平常穿的僧衣上系好腰带,穿上高脚木屐,独自一人拄着法杖往仁和寺走去。
当他来到脚手架跟前四下打量时,发现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奇怪的男子,蹲伏在僧正面前。
他一身黑衣,黑漆帽檐深深挡住了眼睛。已然暮色四合,他的容貌在昏黑之中辨不清晰。
再仔细一看,男子不知何时拔出一把短刀,好像特意藏到背后似的用右手倒握着。
“你是什么人?”宽朝一点也不慌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一个四处流浪、连餬口的东西都难以得到的老百姓。
至于名字。更是默默无闻。“一身黑衣的男子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你有什么事?”“你身上所穿的衣服,我想取走一两件用用。”“怎么,你居然是强盗?”宽朝没有丝毫恐惧,用爽朗的声音闻道。
正准备瞅机会下刀子的强人,差点不由自主地扑上来。
如果对方胆怯了,或者强烈反抗,或许强盗会找机会动手伤人,可是宽朝如此镇定,强人反而有些气短了。
不过,强人还是把心一横,将刀一扬:“想留下性命,就赶紧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说着,把刀尖指向僧正。
“我是和尚,随时都可以把衣服给你。所以。你随便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只要说一声,我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给件衣服吧,就成了。可是,你这样对我拔刀相向,却让人不舒服。”“多嘴。别说话!”僧正躲开强人的刀子,绕到他的背后。朝着他的屁股轻轻一踹,结果,挨踢的强盗“哇”地喊了一声,身子便朝远处飞去,不见踪影了。
“嘿。”宽朝四下找寻强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既然如此,就让其他人去搜一搜吧。主意一定,他朝庙堂走去。高声唤道:“有人在吗?”当下就有数位法师从僧房里走了出来。
“是宽朝僧正吧,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我来看看工程的进展。”“可是您这么大声叫我们,您怎么啦?”“刚才我碰到强盗,要把我身上穿的衣服抢走,那家伙还拿着刀子要来杀我。”“您受伤了?”“没有。还是快拿灯来照照吧。当时强盗冲过来,我闪到一边,还朝他踢了一脚,当下他的影子就不见了。快搜搜看他到底在哪里。”“宽朝僧正把拦路抢劫的强人打翻了,快拿灯来!”一位法师大声叫起来,其他几位法师准备了火把,开始到处搜寻强盗的身影。
法师们举着火把在脚手架下搜寻时,忽然听到上面传来“好痛啊,好痛啊”的叫声。
拿着火把照过去,发现脚手架的上方,有一个黑衣打扮的男人夹在里面,不停地呻吟着。
法师们好不容易爬上去,发现被宽朝大力踢飞的强盗手里还拿着那把刀子,脸上一副可怜相,乞望着他们。
宽朝带着那个强盗来到寺里。
“好了,今后不可再走老路了。”说着,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交给强人,就那样放他走了。
广泽的宽朝僧正真是了不起,不但力大过人,就连对袭击自己的强人也布施行善。法师们一个劲地称赞不已。
故事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坊间所传总是以讹传讹。实际情况是,强盗给我踹了一脚,逃走后又悄悄回来爬上脚手架,不想一脚踩空,竟然动弹不得了。”宽朝僧正说。
“这不正好吗?又不是僧正自己向大家编排的。这段佳话正是宽朝大人厚德所致。虽然并不切合空海和尚关于水泡的比喻,不过,僧正自身的本性,绝没有因为传闻而改变分毫吧。”“是啊。”宽朝僧正苦笑着点点头。
“既然传闻无甚大碍,也就听之任之吧。”两人正聊着,另外的僧房里,喧哗声越发大了起来。
看动静,像是公卿们正穿过遮雨长廊朝这边走来。
“我打扰宽朝大人很久了。恐怕他们都等不及了。”正说着,那些议论不休的公卿已经走了过来。
“咦,安倍晴明大人在这里呀。”其中一个大喜过望地说。
“是晴明大人吗?”“太妙了。”年轻的公卿们在外廊里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把好奇的视线投向晴明。
“哎呀呀,看样子他们的目标不是老僧,而是晴明大人你呀。”宽朝僧正笑逐颜开地低声对晴明说着,然后转头朝着公卿们肃然说道:“晴明大人是我特意邀来的贵客。我们谈兴正浓,你们这样来搅扰,如此行止。难道不嫌唐突吗?”“确实是太失礼了。不过,只在祭祀庆典上见过晴明大人,这样近距离探望的机会,实在是从未有过。所以……”大家诚惶诚恐地低头致礼,但他们眼中的好奇却并没减少。
在一群公卿当中,还有刚才招呼他们的年轻僧侣。
“本来在那边,正议论着宫中决定由海恒世与真发成村进行比赛的事,这时,有人提起安倍晴明大人刚才来到这里。大伙就……”一位年轻的僧侣解释道。
“有关方术的事,务必向您请教,于是就冒昧前来了。”一位客人开口说。
“什么事?”晴明既然这样表态了,公卿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来。
“我听说,晴明大人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法术。”“听说您会驱使式神。那么,式神可以杀人吗?”“这种秘事,也好随便问吗?”晴明朝年轻的公子反诘道。
晴明如女子般鲜红的唇边,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晴明的唇边,总是挂着这样的微笑,含义却每每不同。在这种场合,好像在对公卿们鲁莽的提问表示嘲讽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毫无惊惧之意的公卿们进一步追问晴明。
“至于能不能杀人嘛——”晴明的眼睛眼角细长,他清亮的目光打量着提问的公卿,声音轻柔地说:“那就借哪位试一下吧。”“不是不是,我们不是说要试一下……”被晴明盯视的公卿,急慌慌地推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