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哎呀。真奇怪,晴明——”博雅兴奋地开口了。
和昨天一样。安倍晴明在朝向庭院的外廊内,与博雅相对而坐。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虽然仅仅是普通的一天,可这一天的光阴逝后,秋色似乎越发转深转浓了。
龙胆花的紫色,仅仅过了一天,就显得越发浓艳了。
天空也比昨日高爽,更加透明起来。
关于昨天的琵琶一事,博雅好像已全然忘却,对此只字不提。眼下,似乎下定决心,只为藤源济时遭人诅咒一事操心。
“就像你说的那样……”博雅的声音无意中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你说什么?”晴明问,他的声音跟平素没有两样。
“我说的是贵船神社。”“贵船?”“是啊,昨天你不是说,让我派人去打听一下吗?”“哦。”“今天早上我就派人去了。”“是这件事啊。”“我派过去的人,叫藤源实忠,他头脑灵活,办这种事相当内行。在贵船,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故事。”“呵呵。”晴明的声音里似乎也现出兴奋。
实忠按照博雅的吩咐出发,来到贵船,悄悄找到一个在神庙里当差的、名叫清介的男子,向他了解情况。
一开始,清介口风很紧,但随着实忠的询问,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是怎样一件事呀?”实忠问。
“是一个女人。”清介答道。
“女人?”“一个奇怪的女人。每天夜里都到神庙来。”“哦?”“一个女人,每天晚上手里都拿着偶人和铁锤,来到神庙,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不可思议的事?”“是啊。她把偶人钉在神庙附近一棵大杉树的树干上。
朝着偶人兜头盖脑地钉,把五寸长的钉子直直钉了进去。““是多久以前开始的?”“从我察觉开始,已一月有余,所以我想,恐怕还是从更早之前开始的吧。”也就是说,有一个女人,每天夜深人静时分,身着白衣,来到贵船神社,在神殿附近的杉树林中,用五寸钉子把偶人钉人参天古树的树干上。
最初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就是清介。
一天晚上,更深夜阑时分,他醒来如厕时,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钻进了杉树林中。
会有什么事呢?清介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独身一人,不该到这种地方来呀。
这地方清天白日的时候尚且昏暗幽冥,充满幽幻气氛,更别说晚上了。
是人?是鬼?清介想弄明白,倘若是女人,到底为什么深更半夜到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方来呢?可是他也没有特意尾随在女人身后。因为,万一女子是鬼魂。不是世间之人的话,就关乎自己的性命了。
有一次。他跟同在神庙里值勤的朋友,偶然谈起了女人的事。
“啊。这么一说,我也看到过。”“我也见过。”“是那个女人啊,我也知道。”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知情的人。
综合那几个男人的话分析,好像一到丑时,女人就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这么说,我也看到过那讨厌的东西。”也出现了这样讲话的人。
“那是什么呀?”“是偶人啊。”“偶人?”“用稻草做成的偶人,还有木头偶人,给钉在杉树树干上。就在那边……”因为还是大白天,几个人结伴前往现场,那是连神庙里的人也很少去的树林深处。那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杉树。树干上已经钉上无数的草人和木头人。
“真叫人毛骨悚然啊。”清介告诉实忠时,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身子微微颤抖着。
还有人好像在深夜听见了女人的啜泣声。
据说,是从如同浓墨般漆黑的夜晚森林中,传来饮泣不止的女子声音。
“我委屈呀。我悔恨啊。”女人在黑夜里喃喃着心头的恨事,声音听上去相当凄厉、惨烈。
在这些话语中,夹杂着低低的恸哭声,接下来,女人发疯似的,用尖细的声音唱歌般絮叨着什么。
“遗恨终生啊,当年与我缔结情缘时,是在玉椿街八干代二叶的劲松下…一本以为永不变心,谁想一切都已弃之脑后。真叫人悔恨啊……”“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一”女人一边哭泣一边怨诉。
“即使你无情变心,我的心却不会随之改变……”听她一边说着,一边传来了铁锤敲打钉头的声音:砰——“至今还是深深地思念啊,无时不念想啊,一想就难过。一想就难过……”接着。又响起了敲打声:砰——真想要你的命。
“高龙神哪,暗龙神,请把我化为厉鬼,缩短仇家的寿命!”声音令人汗毛倒竖。浑身发抖。
大家终于弄明白了:是一个女子,她痛恨移情别恋的男人,正在深夜里诅咒他。
每晚都是这样,神庙这边的人简直忍受不了。
气氛实在很糟糕。
要是外面有流言飞语,说这里的神灵帮忙去咒人,那就更不合适了。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
当然,强行阻止那个女人施咒,招致女人的怀恨。也是件不好的事。
神社里的人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决定对女人撒一个谎。
如果扮成大神告诉女人:女人啊,我听到了,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如果这样说,女人兴许就不会再来了吧。
“真是个好主意!”多数人表示赞同。
找谁扮成女子许愿的大神,就这样告诉那女子。女子恐怕就会放心了吧。
可是谁来担当这一角色呢?“我讨厌。你去吧。”大家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愿去。
“那么。是谁先说起那个女人的?”“是啊。就让他去好了。”“对啊。”“不是清介吗?”“是啊。是清介。”“是清介头一个说起那个女人的事的。”结果,清介担任了这一角色。
二
“这么说来。清介跟那个女人讲话,应该是在两天前的晚上。”博雅对晴明说。
“说了什么?”“清介说。他梦见两个巨大的龙神出现了,让清介告诉女人,他们听到了她的愿望。”“嗯。”“让她身着红衣,脸涂朱丹,头戴铁圈,在铁圈的三只脚上点起烛火。再加上满腔愤怒,她就可以化为厉鬼。”“这不是太毒辣了吗?”“毒辣?”“是啊。让她身着红衣,还要把衣服扯成碎片,脸上涂成红色,头上倒顶着火撑子。”“还要在炉脚上点起火。”“这岂不是让那女人装成疯子吗?”“就要这样。”“这种打扮在人前露面,定会遭人嘲笑,放到女人身上,若给人发现,定会羞耻万分,活不下去了。”“晴明,你说得没错,我倒没想到这些。”“神社里的男人们,或许是想嘲弄女人,万一女人当真的话……”“会怎样?”“不管怎么说,结果总不太妙。”“是啊。晴明,听清介这么一说,女人的表情先是十分恐怖,接着哈哈狂笑起来,然后就像舞蹈一样跑了起来。奔下山了。”“听起来够可怕的。”“可不是吗。”“说话的清介,看到狂舞着消失在远方的女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