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轻轻地摇了摇,细细的声音喃喃地说:“真卑鄙,真无耻!”“听到令人怀念的琵琶声,我不禁偷偷潜入你家的庭院,偏偏在你的面前现出了一副不雅的蠢相……”“我好恨啊,济时大人——”女子热泪盈眶。
她的年龄似乎有三十多岁,含着泪水的眼睛周围,看上去有细细的皱纹。绫子望着女人,等她把话说完。立刻说道:“你突然闯到他人府上,又说出那样奇怪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倒是一头雾水……”绫子拿着琵琶,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女子哭泣道。
“这把琵琶是我从济时大人那里要来的,本来非常喜欢,可如今一点也不喜欢它了。”绫子丰腴的面颊泛着潮红,说。
她今年才十八岁,头发油黑发亮,飘逸如云。她双唇艳红,饱满诱人。
她用冰冷如剑的眼神盯着女人说:“既然你那么看重这把琵琶,那就把它拿回去。总可以了吧。”“你是说,可以把琵琶还给我?”女子半信半疑。
绫子纵声大笑起来。
“我只是说让它回去,不是还给你,而是丢掉它。”“丢掉?”“它弹不出好听的声音。这把琵琶已经坏了,既然坏了,当然要丢掉了。要是今后你捡到它,再怎么处理,就随你的便好了。”说完,绫子双手抓住琵琶的头,高高举起,用足气力摔了下来,琵琶碰到外廊的栏杆,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绫子把琵琶丢到庭院里,琵琶跌落在女子的脚下。
“你干了件什么事啊!”女子双膝跪下,抱起琵琶。
有着螺钿纹饰的腹板摔裂了,紫檀木的琴槽也摔开一个大大的裂口。
女人在地上长跪不起。她抱着琵琶,抬头望着绫子。
“你看着办好了。”绫子说,她用怜悯的眼神打量着女人。
“你呀。万一我连济时大人也丢开的话,你也打算这样捡起来吗?”她肆无忌惮地说。
女人双唇颤抖着,想说出点什么。还没等她开口,绫了转身回到屋里去了。
女人用两只长袖,像把损坏的琵琶包起来似的,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默默无语地往大门外走去。
“一个家人告诉了我这件事情的经过。”实忠说。
“你说是螺钿纹饰的琵琶,那个纹饰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博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向实忠问道。
“听说,是展开双翼的凤凰和天女。”“哦……”博雅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
“晴明啊,刚才的故事中说到的琵琶。难道是昨天晚上蝉丸大人送来的琵琶?”博雅的声音颤抖着。
“嗯。”晴明点点头。
“那么,闯到绫子小姐家中的女人,跟出现在蝉丸大人而前,请他供养琵琶的女人,也是同一个人吧?”“是。”“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在丑时前往贵船神社,施行鬼魅之法、头戴铁圈的女人?”“嗯。”“那个女人,竟然把绫子小姐的头——”听着博雅的话,实忠不解地问:“博雅大人,原来您对那个女人的事、琵琶的事都一清二楚啊……”“略微了解一点情况吧。”博雅郁闷不堪地扭头答道。
“如此说来——”面对追问不休的实忠,晴明开口道:“实忠啊——”“在。”实忠马上转向晴明。
“我有一件急事要你去办。”“什么事?”“请你立刻去收集一些稻秸。”晴明说。
稻秸就是芭茅、野芒。
“稻秸?”“是的。把它捆起来,刚好扎成一个成人身体大小就可以了。”“接下来怎么办?”“尽快把它运到藤原济时大人府上,好吗?记住,要尽快!”“好。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马上动身。”实忠深深地低头行礼。
“我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很快就不见了。
“晴明——”博雅的脸上几乎失去了血色。
“看上去刻不容缓,有要紧事吗?”博雅问。
“也许吧。”晴明点点头,说:“大概就在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是的。那顶着火撑子的女人,今天晚上很。J能会闯到济时大人府上。”“哎呀。太阳马上要落山,夜晚眼看就降临了。”“所以,我才让实忠尽快办。不过,虽说快到晚上了,女人肯定是丑时才出现,所以,还有时间做好准备。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藤原济时大人问个清楚。”不过,毕竟金乌西坠,半边太阳都躲到山后了。晴明的庭院里,秋虫啁啾。响杂成一片。
“今晚会是一个不平常的夜晚吧。”“会有危险吗?”“是的。”晴明点点头。
晴明环顾自家庭院。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在左手掌心轻轻敲了三下。
“跳虫,请出来吧。”晴明话音才落,从外廊下丰茂的秋草中,慢吞吞地爬出一个东西来。
是蛤蟆。
“跳虫?”“就是宽朝僧正送来的蛤蟆呀。”晴明伸出手去。蛤蟆跳起来,落到他的手上。
他把蛤蟆收在长袖里。说:“好了,博雅。我准备完毕——”“要走了吗?”博雅嘴唇震颤抖着说。
“怎么了?”晴明问。
“嗯,嗯……”博雅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
“走吧。”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四
轱辘轱辘——晴明和博雅乘坐的牛车,行驶在京都大街上。
牵引着牛车的,是一位身穿漂亮唐衣的妖娆女子。
接近满月的月亮,升上了东边的天际。月光把牛与牛车的影子投射到地而上,却看不见女子的影子。
女子是晴明使用的式神蜜虫。
虽然是秋天,微风中依然飘荡着微细的藤花香味,因为蜜虫是紫藤的式神。
她轻移脚步,双脚看似着地又好像没有着地,女子的步伐,像是临虚御风,轻灵飘动着。
太阳下山了。过了好一阵子,西边的山头上,依然一片明亮。
博雅把用布包裹着的琵琶放在两膝上。
博雅不说话,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是不一会儿,好像实在耐不住疼痛,博雅自言自语般开口了:“哎呀,如果那么做的话——”在牛车里,博雅低声喃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