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干了一件蠢事呀!”济时沙哑着声音说。
“那德子小姐知道绫子小姐的事吗?”“我没有说过。可只要听到外人的传言,我跟绫子相好的事她肯定会有所耳闻。
因为德子小姐曾命仆人四处搜集坊间关于我的传言。”“有这么回事吗?”“晴明大人——”济时的语调郑重其事。
“什么事?”“这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是有点奇怪,可是我想知道,因为做过这种无德的事,人就会变成鬼吗?”“变成鬼?”“我听说。男人移情别恋和新欢交往,或者女子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定交,都不是一般的罪过。”“是啊。”“那么。人会变成鬼吗?”“如果我说不会变成鬼,你会安心吗?”“我不知道。不过,德子怎么能变成鬼,还取走了绫子的首级,我至今还是难以置信。”“济时大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不可能向他人袒露全部内心的。反过来说,人们也不可能完全窥知她的内心。”“……”“内心中连本人都无法揣摸清楚的阴影,也是常有的啊。”“是的。”“在阴影里,无论谁都怀着鬼胎。”“无论是谁?”“是的。”“你是说连德子的心中都会怀有鬼胎吗?”“是的。”晴明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变成鬼,并非出于人的意志,不是说有所期望就会变成鬼,也不是说只要心中不想就不会变成鬼的。”“……”“当无计可施时,当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时,人极可能被迫变成鬼。”“晴明大人,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既然是我提起这事,而且事态急转直下,先过了今晚再说吧。”“可以过去吗?”“事在人为吧。”“做些什么才好呢?”晴明沉默了一阵子。他望了望博雅,又把视线转向济时:“办法,倒是还有一个。”“什么办法?”济时直起了身子。
“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的。关于这把琵琶,德子小姐可是一清二楚啊。”“你的意思是——”“济时大人把琵琶送给绫子,德子小姐并没有被蒙在鼓里。”晴明把实忠从绫子家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尤其是绫子把琵琶摔坏的那件事,转述给济时。
“竟然会发生这种蠢事啊。”济时脸上阴云密布。
“这件事我不想让德子知道,让她太伤心了。我不会去告诉德子,你自己能去跟德子小姐说吗?”“跟德子说什么?”“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还有一个办法——”“……”“不必做任何准备。希望济时大人今晚就一个人在这里等德子小姐。”“我一个人?”“是的。”“那。接下来怎么做?”“当德子小姐来到时,你就把刚才所说的话,毫无隐瞒地告诉小姐,而且必须诚心向她道歉。”“如果这样就行,我会说的。”“光这样说还不行。”“还有什么?”“你还要向德子小姐说出‘我至今还慕恋着你啊’。”“不是不能撒谎吗?”“是的。”“必须是发自肺腑的言语吧?这么一来,我的命就得救了吗?”“不知道。”“不知道?”“那要看听过济时大人的表白后,德子小姐的心态。”“……”济时沉默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办不到吗?”“如果能救我的性命,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可是,我的心,现在已经离德子很远了……”“老实说吧,有些想法。比如‘对不起’、‘可怜’之类,还是有的。说到还爱着她,实在难以启齿。如今,我对德子是害怕得不得了。只要想起德子把绫子的头扭了下来,就无比恐怖。虽然原本是我主动追求她,可事到如今,爱慕的心确实荡然无存了。”济时说着,表情十分痛苦,像正吞咽着苦果似的。
“这么说。这个办法行不通喽。”“那么,还有别的办法吗?”“还有一个办法。”晴明说。
“什么办法?”“刚才我让实忠找来了稻秸。可以用它试试。”“用稻秸?”“是的。”“为此,必须准备一些东西,你能把头发剪下一点吗?”“当然可以。你准备怎么做?”“我会设法把济时大人的身影隐藏起来。让人看不见。”“让人看不见我的身影?”济时不可思议地低声问。
“看不见你的只有德子小姐,对我们来说,你的身影是随时都能看见的。”晴明说。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晴明又说。
“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出声。”“出声?”“是的。如果济时大人一旦发出声音,法术就破了。”“如此一来。又会怎么样呢?”“你的身影就会被看到,说不定会危机四伏。”“哦。”“毕竟是济时大人自己种下的苦果,你好好忍耐一下吧。”“我懂了。”济时仿佛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二黑暗中,晴明与博雅敛声屏气。
离丑时还有一段时间。
地点是在藤源济时的房间里。
此刻,房间里只有晴明、博雅和济时三人。
描金画彩的屏风竖立起来,屏风前放着稻秸做成的真人大小的偶人,就好像人坐在那里的样子。
在草人的正后方,济时在屏风与草人之间端坐着。
晴明与博雅坐在屏风后边。从一个时辰以前开始,就一直等着德子小姐的到来。
草人的胸口贴着一张纸,纸上用毛笔写着“藤源济时”四个字。
草人身上粘着晴明从济时身上取下的头发和指甲。
“这样一来。德子小姐就会把草人看成济时大人了。”在安置草人时。晴明对济时直言相告:“本来可以用这个草人,直接把咒遣返。
可终为不美。”若把咒遣返。咒就会原封不动地加诸德子身上,这样一来,德子的性命就危在旦夕了。
采用回避法,晴明避开了遣返术。
眼下,在一片夜暗中,晴明和博雅静静地重复着徐缓的呼吸。
徐徐地吸进黑暗,又缓缓地把黑暗吐出来,每次呼吸时。夜暗之气慢慢潴留体内,直至全身的肌肉呀,筋骨呀。血液呀,统统浸染在黑暗中。
“可以吗。博雅?”晴明凑近博雅耳边低声说。
“什么?”博雅不解。
“我们所在的地方,贴着驱邪的护符。当德子小姐赶到时,哪怕从屏风背后探出头,德子小姐也不会察觉的。
不过——““不过什么?”“已经跟济时大人说过了。德子小姐现身时千万不可出声。”“出了声又会怎样?”“那样。德子小姐就会猜到我们也在这里。”“接下来呢?”“要是猜到了,就会像绫子小姐那边的阴阳师一样,或者被踩死,或是被拧下头……”“千万不可出声啊。”博雅会意的声音苍白无力。
晴明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话,想必一部分可以传到屏风另一边的济时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