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作者:三戒大师

    一万之数,其实是富相公的底线。

    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赵宗绩登时老脸通红:‘原来他们视我于无物么?那百般奉承不过是在哄孩子?’

    “为了这次裁军,”司马光缓缓道:“富相公付出了很多,向辽国妥协,向将门妥协,摆出不惜一切也要成功的态度。各方面不能不给他个面子……”顿一下道:“下官听闻,原本富相公是想亲自动手的。”

    “是。”赵宗绩道:“但是官家不许,说为他们子孙着想,便把差事交给我们了。”

    “相公无法亲自动手,就只能假诸位王子之手。”司马光淡淡道:“所以结果好坏,全看诸位王子的行动了,如果都像咱们这样敷衍,也就雷声大、雨点小、一团和气的过去了。”顿一下道:“这查出来的三四万缺额,固然能让富相公颜面上过得去,但达不到敲打将门的目地,用不了几年,便又会被淹了。”

    “这就矛盾了。”赵宗绩皱眉道:“如果富相公只为了面上好看,那又何必自损名声、与辽国妥协呢?”

    “关口就在这儿!”司马光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沉声道:“所以他的真实想法,远不止宣称的这么点!他是准备放开袖子大干一场的!”顿一下道:“为什么要定下‘既往不咎’的规则,不是怕了那帮将门,只是为在大刀阔斧时,给他们留一口气,不要鱼死网破罢了!”

    “但是,没见着富相公再有什么动作啊?”赵宗绩摇头道。

    “唉,这就是君子了。”司马光轻叹一声道:“为臣之道,最忌阳奉阴违。富相公师表天下,是从来不会挑战圣旨的。”

    “官家为何不让富相公动手?”这问题赵宗绩一直没想明白。

    “官家也没让韩相公动手吧?还有包相公,”司马光款款道:“若这些一呼百应的相公们亲自下场,破坏力就太大了。盘里盘外三十六计,固然看得人目不暇接,可朝廷也就乱了套。”他迟疑一下,还是轻声道:“之前针对使相人选的斗争,就能见一斑。”

    “官家禁止三位相公参与。让较量发生在咱们这个层面。这样出了乱子,相公们也好收拾。如果他们下场的话,只有官家来收拾了。”赵宗绩轻声道:“是么?”

    “对。”司马光看看一直微笑倾听的陈恪,沉声道:“如果咱们都这么敷衍塞责。富相公的一番谋划,也只能付诸东流了。”

    司马光鞭辟入里的一分析,赵宗绩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愈发尊敬的望着他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这要看小王爷的本心了。”司马光缓缓道:“如果你把大宋看得比自己还重,是一种做法。反之,又是另一种做法。”

    赵宗绩沉声道:“吾国吾民。重若泰山,宗绩轻若鸿毛!”

    司马光目光一凝,重新打量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捻须沉吟半晌道:“真的?”

    “无论是四年前的六塔河,还是今年去辽国。我都从未考虑过自身。”赵宗绩昂然道:“过去如此,现在这样。将来也不会变!如果我有一丝动摇,就叫我粉身碎骨、众叛亲离!”

    这话说得太露骨,陈恪都听不下去了,心说这家伙和他老婆上床,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前戏做足……

    司马光也有点顶不住,不过在这种语境下。还能说得过去,就当是青年人激动一点吧……光光这样安慰自己道。

    他借着喝茶调整一下情绪。待搁下茶盏,抬头正色、一字一句道:“天时地利人和,不大干一场,不当人子!”

    “好!”赵宗绩拍案举杯道:“干了这一杯,咱们齐心协力,干他个轰轰烈烈!”

    “先生是不喝酒的。”陈恪轻声道。

    “我喝!”司马光却沉声道:“光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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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品楼出来,司马光谢绝了两人相送,步行回家。司马家世代为宦,按说家资颇丰,但司马光生活简朴之极,从不肯有丝毫享受。

    “原以为这是一块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赵宗绩感慨道:“没想到冰底下藏着熊熊的火。”

    “是,心里没有那团火。”陈恪淡淡道:“也不是我们的菜。”

    “嗯。”赵宗绩点下头,低声道:“你没怎么说话?”

    “司马君实特别重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陈恪苦笑道:“我又不是差遣官,说多了只能惹他厌。”

    “是,”赵宗绩轻声道:“我感觉,这种君子是招揽不得的。”

    “对,君子不党。”陈恪淡淡道:“咱俩若非打小的交情,别人也会把我看成小人的。”

    “呵呵。”赵宗绩笑道:“欧阳公的《论朋党》,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力作。”竟然威慑朝野二十年,令百官不敢结党。

    “我老师不会认为这是赞美的,那是他一辈子的耻辱。”陈恪摇头苦笑道:“不过他们虽然不会投靠,但心里总会有评判,有倾向。这在关键时刻,比对你表忠心还顶用……”

    “那天你说韩琦市恩,”赵宗绩道:“我以为是结党的最高境界。”

    “令人敬重才是,”陈恪笑笑道:“市恩,只有得到恩惠的人才感念。令人敬重,则人无远近,都替你说话,所谓‘仁者无敌’也。”顿一下,嘿然一笑道:“不过对于重点人物,还是要两者结合的,令其感恩戴德,还是更给力一些。”

    “但这种无欲无求的君子,如何市恩与他?”赵宗绩道:“保荐他升官?”

    “他一定会拒绝的。”陈恪断然道。宋朝官员,拒绝朝廷任命的现象十分普遍,朝廷也只是无可奈何,并不会惩罚你:“并坚决与你划清界限。”

    “那怎么办?”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陈恪悠悠道:“不过你得先找到他最需要的地方,才能滋润他。”

    “他最需要的……”赵宗绩想想道:“估计就是洗刷屈野河的耻辱,让庞相公瞑目了。”

    “不错。”陈恪点点头。

    “但此非我力所及也。”赵宗绩摇头道:“西北的事,太遥远了吧。”

    “其实三国一盘棋,运筹帷幄之中,便能决胜千里之外。”陈恪轻声道:“我有一策,可令西夏人把没藏讹宠的首级,献给大宋。”

    “哦……”赵宗绩这次是真惊得合不拢嘴,连小舌头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