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傍晚,陈恪返回汴京。
回到家里,陈慵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原来富弼和唐介奉旨调查二股河决堤的原因。结果都水监与工部的官员,异口同声的咬定,工程设计没问题,施工质量也是严格遵守标准,而之所以会决堤,是因为采用的新式材料出了问题。
所谓的新式材料,自然是水泥……
陈恪闻言并不意外,因为赵宗实和赵从古现在急需推卸责任,那么当初提供水泥的陈恪,就是再好不过的替罪羊!而且还可以倒打赵宗绩一耙,赵宗实不这么干才奇怪。
“真是无耻之尤!”向来八风不动的陈慵,也已经气炸了肺:“当初殿下将水泥的配方献出来,完全是出于公心,现在他们却拿着个来攻击你!”
“我这算不算自找麻烦?”陈恪没那么生气,他只是有些无奈道:“还是说他们觉着,我就那么好欺负?”
“我已经跟一干同年打好招呼了,王雱那边也答应,我们一起上书为你鸣冤,”陈慵这些天,显然没闲着:“这大宋朝不是他们能一手遮天的!”
“稍安勿躁,”陈恪苦笑道:“人家只是质询我一下,又没有下结论,你们着急闹腾什么?”说着正sè道:“现在官家和富相公的火气可大着呢,你们不要撞在枪口上。”
“你准备如何洗冤!”陈慵关切道。
“首先我准备睡上一觉。”陈恪正sè道:“然后明天去御史台报道。”
“……”陈慵一脑门子黑线。
“安了。”陈恪轻声安慰他的兄弟道:“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第二天不是例朝的ri子,陈恪一早便乘车来到位于皇城西的御史台衙门报道。
御史台又叫乌台。在没有厂卫特务的大宋朝,这里就是让文官们闻风丧胆的所在。但陈恪对这里毫无感觉,原因很简单,换了谁被十几个御史弹劾数载,依旧岿然不动,都不会对这里再有敬畏的。
据说,他在御史们眼中。已经是本朝‘三大难参’之一了,另两位分别是富弼和韩琦……
在栅门外下车,陈恪和陈义步行来到衙门前。陈义向守门的兵丁出示了名刺和传票,两人便被领进前院值事厅。
与对百姓摆威风的寻常衙门不同,作为纠察百官的风宪衙门。御史台的威风,是摆给百官看的。陈恪一进了大门,便感到令人压抑的肃穆气氛。遇到进出的官员,一个个面挂寒霜,浑不像寻常衙门的笑脸相迎。
御史台值事厅的任务,是将每ri前来院里的各路官吏,逐一登记并领到相应的厅院。因为绝大多数都是摊上事儿来报道的‘罪员’,所以值事厅里坐班的监察御史,渐渐养成了审犯人似的语气。
值班御史见门吏领了一个人进来,穿着五品官服。却出奇的年轻……宋朝不像明清,官阶极其难升,就算二十岁及第,能在四十岁混到五品,也称得上早达了。眼前这位看上去才二十多岁。却已经官居五品,且佩金鱼袋!让一向自认年得志的年轻御史,怎一个眼红了得。
那御史马上认出,来者是陈恪,也知道两位王爷yu让他来背决堤的黑锅,中丞大人还亲自签发了传票。心里不禁暗爽道。让你chun风得意,这次秋风萧瑟了吧?
便摆出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也不让座,直接问道:“哪个衙门的?犯了什么事儿?”
“你会不会说话?”陈义一听就火了:“审犯人呢你?”
“你跟着进来干什么?”御史像轰苍蝇一样,喝道:“来人,叉出去,再敢咆哮乌台,给我狠狠掌嘴!”
陈恪登时大怒,刚要作sè,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断喝道:“王彦辅,你好大的威风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面带怒气的年轻御史,立在陈恪身边,正是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的王韶。
那叫王彦辅的监察御史里行,是嘉佑四年进士。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嘉佑二年和嘉佑四年的两榜进士势成水火。平素里,这王彦辅和王韶就不对付,此刻见对方胳膊肘往外扭,自认为是个发作他的好机会,便冷笑道:“我不过照章办事而已,倒是你,想要咆哮公堂么?”
“别拿着根鸡毛就当令箭!”王韶啐一口道:“御史台的名声,都被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鸟人败坏了!”
“你说谁鸟……人?”王彦辅登时脸红脖子粗道:“你敢再说一遍?”
“你个鸟人!”王韶自然无不应允,说完对陈恪道:“求着我骂他,没见过这种贱人。”
“是够贱的。”陈恪点头道:“不满足我也可以说。”
“鸟人鸟人鸟人……”
“贱人贱人贱人……”两人便一起朝王彦辅大喷特喷。
王彦辅险些气炸了肺,对闻声赶来的书吏兵卒大叫道:“你们听到他俩辱骂与我了么?”
这就到了比拼人品的时候,王彦辅平素眼高于顶,对于所谓的贱役们,更是鸟都不鸟。王韶却豪爽大方,与吏卒打成一片。所以毫无悬念的,众人纷纷摇头,表示自己刚到。
“好啊,你们串通一气,”王彦辅被气得眼泪汪汪,起身就往里面跑:“我要禀明中丞大人去!”
“请便。”王韶耸耸肩膀,对众吏卒道:“散了吧。”
众人便一哄而散。
王韶和陈恪相视而笑。罢了,陈恪轻叹一声道:“何必趟这浑水?”
王韶撇撇嘴道:“我早就不想在这鸟地方呆了。”说着冷笑一声道:“要不是当这个鸟官,方才就不是啐他一口了!”
陈恪脑海中,兀然浮现出当年,那个白衣翩翩、杀人不眨眼的王少侠。不禁叹口气道:“我们确实不适合当官。”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打算在这混了,也不打算再当文官了。”王韶笑道:“我还是喜欢动刀多过动嘴。”
陈恪悠然神往道:“我跟你一起吧。”郏亶之死,对他的影响很大,以至于有些消沉了。
“千万别,没有你在京里当官,我可不敢在外面提刀杀人。”王韶笑着指指里门,对陈恪道:“我带你去见中丞大人。”
“那家伙可告状了。”
“告去呗。”王韶满不在乎道:“惹火了老子,改天夜里把他五条腿都打断!”
到了御史中丞的值房外,正碰上那王彦辅垂头丧气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