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定江山

作者:解语

    十月末的一天早朝上,有御使上奏弹劾福建巡抚章铭,说他治下不力,以致百姓饿死无数,更发生多起民众暴乱,更有流民无数,或占山为王,或抢强财物,总之整个福建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无惜在旁边听得暗自一惊,福建一地近一两年来,因风雨失调,收成不好,百姓生计难以为持的事,他是知道的,不止是他,父皇也知道,因着原先在打仗,国库吃紧,所以无法顾着,而今战事平息,我朝大获全胜,福建之事自然被重新提了上来,前几日父皇还将他们几个兄弟召入宫中询问是否要派人去赈灾,只是没想到福建如今的局势已经如此吃紧,民众暴动,这要是不及时阻止,很可能会变成大规模的暴乱,到时就难以收场了,只是这么重要的事,章巡抚怎么迟迟没有折子上来?

    坐在龙椅上的建德帝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些,所以在惊怒之后,他开始思索如何解决福建的危机,眼下这情势,光kao赈灾是解决不了的,而且福建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势还不清楚,不能光凭一道奏折就下定论。

    但是福建是极重要水师之地,一旦隔海而望的东瀛有什么异动的话,那么福建就成了第一道防线,所以绝对马虎不得。

    建德帝想了一会儿,不禁有些晕眩,他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毕竟是年纪大了,稍费些神就受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让底下文武百官各抒已见,看看哪条最对的上谱。

    底下大部分官员却是犯起了难,章铭,从二品地封疆大吏,可以说已位至外官极品,而他的女儿。更是宫中如今更当宠的慧贵嫔,是的。章敏之虽然还没生下孩子,但凭着建德帝的宠爱,已经成为一宫之主,圣宠只在燕夫人之下。得罪章铭就等于得罪了这位正当圣宠的妃子,实在是有些难办。

    讨论过一阵后,乾清宫的官员分执两见,一方建议即刻将章铭召回京中问话。同时就近派兵,平息流民暴乱;另一方则建议派人去福建调查,如此才可最直观详尽地了解事情真相。

    建德帝听过之后,末立时表态,反而话锋一转瞥向了太子:“太子,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太子近来一时为建德帝不喜,越不喜,太子看到建德帝越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生怕触怒龙颜。他却不知,自己这份懦弱正是最为建德帝所不喜地,而今见其问话,忙躬身赔笑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双方大臣都各有各的理,用哪一个都不为过,父皇英明仁武,胸中必已有决定,儿臣不敢献丑。”

    “你是不敢献丑还是压根儿没主意?”建德帝被太子那一味迎奉半点担当都没有的窝囊样给气得胸口一闷,咳了几声后扔下这么一句责问不在理会,而是问起了底下没怎么说话的辜无伤等人。

    借着方才那会儿功夫,辜无伤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此刻见询,立刻滔滔而述。无一丝停顿。如流水行云,他的意见大约等同于第一个建议。只是更详尽更周密些。

    建德帝听完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底下是否还有其他意见,几位新封地皇子也各自表述了意见,大都是赞成辜无伤的,而几位宰辅除了李庭方尚未发言外,余下二位也是站在辜无伤这边的,毕竟暴乱是最可怕的事,必须要第一时间消除,否则一旦任其扩大,便会动摇国势。

    无惜一直低着头在沉思,刚才太子的话令他抓到一线灵感……父皇英明仁武……仁……渐渐,一个模糊的想法清晰起来,也许父皇的意思是这个也说不定!

    是与不是,都要试过才知道,五五对开的局面,他没有理由不赌,是地,从他踏上朝堂开始,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每一件事都在赌,只是尽量压在赢面大的那一处罢了。

    无惜的唇角勾勒出一缕浅淡的笑意,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建德帝眉头一挑,瞟眼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就直说,朕在,皇子百官们都在,可以慢慢讨论。”

    无惜双目微微一垂,眸光似如外面萧萧掠过地秋风,扫过辜无伤等人:“四哥,诸位大人,你们别忘了所谓暴民,本也是良民,若非生计所迫,谁愿意占山为王,去做强盗土匪?谁不愿意安安稳稳过日子,而非要去过那种刀头tian血的日子?民乃国之根本,须当以仁德治民众天下,若我们发现一处民众闹事,不问缘由就派兵镇压,那只会让民众对朝廷失望,而当民心离散,暴乱一起再起时,我们又该当如何?依旧只是千篇一律的镇压吗?镇压的过来吗?”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看在辜无伤等人眼中无比碍眼。

    纪宰辅冷哼一声:“淳郡王这是在危言耸听!”他对无惜的言语显然深不已为然。

    “我没有夸大言词,只是据实将一昧武力镇压所存在的后果给点出来而已,纪大人若不信,可以去翻翻史书,前隋,前元,都是怎么灭亡的。”无惜无所畏惧地迎视为之气结的纪成,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在朝堂上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闲散皇子,而今,却已经可以大声说出自己地见解,除了宝座上地那位以外,不再惧怕任何一个人。

    不能保护自己与所重视之人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一次,不要再尝第二次!

    纪宰辅显然没想到无惜会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倒也想不出话来反驳,僵在那里气得不轻,辜无伤地目光却是扫了过来,似不经意地道:“六弟你将父皇比做隋元二朝的亡国皇帝,这是否过于不敬?”

    “原来朕在无惜你的眼中,只得到一个昏君的评价吗?”建德帝的声音似如柳絮拂过,柔和温熙,仿佛只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然而无惜却是半点不敢放松,他明白,在看似温和的底下,藏着随时会迸发的火山,只要自己回的有半句不妥,那么,这场赌局还没正式开场,他便已经输了。

    四哥,他可真会抓言语间的漏洞,四年前的他一定会慌于不知如何应付,只是现在……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无惜垂下的眼眸中蘊着清冷似雪的笑意,口中却是略带惊慌地回话:“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思,父皇乃是一代明君,九岁登基,十四岁亲政,逐一扫平内外祸乱,御驾亲征,保我大昭王朝五十余年的太平岁月,那些亡国之君怎么配与父皇相提并论,儿臣之所以提这些君主,只是想替那些无端受苦的百姓求一线生机罢了,他们为盗为匪只是为生活所迫,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会愿意回到人生的正轨上!”

    “六弟这话却是以偏概全了。”辜无伤睨了无惜一眼静静地道:“为盗为匪只是为生活所迫吗?那照六弟的话来说,所有的江洋大盗都是可恕之人喽?我们不应该囚禁甚至于处斩他们,否则我们便成了十恶不赦之辈?”看似平静的语调下却是字字针锋,句句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