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澜早早便起了。实在是这些时日入睡便发梦,虽梦醒之后全无印象,可这骤然睁眼之时分明心慌意乱,反倒疲惫。
再来,赵澜昨晚跌了脚,当时只觉得骤疼,之后却是肿了脚面,未伤了根骨,却也需将养几日。这般一来,赵澜入睡也多有不便。
忍着几分疼痛,赵澜穿好鞋袜,便装作无事模样。
待梳洗了,那司设便着人准时送来早食,又叫赵斐早些吃过去誊抄祥瑞。赵斐勉力吃了些许东西,实在起不来身。
赵澜同君王后等人少不得一番恳求,那司设便亲眼来瞧了。见赵斐枯瘦如柴,起了身手脚尽数打起摆子,这才不强求,出门禀告去了。
约过了一刻钟,一大夫入门过来医治,之后瞧病开方子暂且不提。
只说赵澜,待暂时安置好了爹娘二人,赵澜不同赵玉女子之身,不便太过在外露面。他总算比着往常自由一些,便不愿坐于房中,宁可在院落之中瞧那些妇人丫鬟收拾满院落的荒草乱石。
这原不过寻常一天,谁知还未到午间,宫中却是来了一内侍,说是来传圣德上皇口谕。闻言,赵斐也只得抱病而出,四人并着一屋子丫鬟妇人便将头磕在尘埃之中,聆听口谕。
待内侍说完,赵斐神色便十分忧虑,只因内侍还在,不便发作。实在是这口谕,竟是传召赵澜入宫。
为何是赵澜?
赵斐自是十分心慌意乱,赵澜并无多少心计,若是此番进宫,无有他在一旁提点,惹怒了大顺之皇又当如何。
“赵君子,准备一番,随臣下入宫吧。”小内侍声音略有几分尖锐,不过语气倒也平常。
“阿澜。”
赵澜身边,赵玉悄悄抓了他手腕,面色担忧。
赵澜自也是一片茫然,若大顺上皇传召他一家人到也说的过去。若只见一人,也该见他君父才是,找他何干?
赵澜自问之前多有混不吝,也并无多少才德,寻他做什么?转念一想,赵澜又十分担忧自己若是说错事做错事,连累了君父姊姊等人又该如何?
当下,赵澜又是忧虑又是害怕。
“姊姊,我不愿去。”
赵澜虽压了声音,那小内侍自是听到了。只他面色不显,仍做原来模样。这去不去的,既有口谕在此,赵澜区区一个亡国之囚的身份,岂是能做主的。
赵玉瞧了瞧赵斐,又见赵澜惊慌模样,只得压低声音快速道:“阿澜,切记切记,为着爹娘着想,你也该学着长大些许,莫要胡言乱语,多想想一路而来时爹娘教我们的话。”
“可是,我……”
“走吧,赵君子。”小内侍有几分不耐了。
赵澜一步三回头,到底走了。带到了宫门之前,自有人搜了赵澜将他身上不适之物尽数取下。另外,又着人拿来二三香囊叫赵澜佩戴上。
倒不是旁的,如今天气炎热便易出汗,身上难免有些汗渍之味。香囊可遮味,以免君前失仪。
这般,赵澜才算入了宫。
一路低头而行,不知过了多久,赵澜见前头领路之人脚步一顿,他便也一停,又下意识一瞧,见上述承德殿三字,又见宫殿宏伟雄壮,一旁两步一士兵端的冷然肃穆,远非南赵皇宫可比,到底便心生了几分畏惧之色。
“赵君子稍等。”
赵澜应是。
待人走后,赵澜这才小心抬头四周张望了下,手心之上尽数是濡湿的热汗。努力压抑自己心中忐忑恐惧之意,赵澜努力回想一路而来赵斐对他的教导。
莫要害怕,莫要恐惧,切忌少说少做。
另外最主要的一点,不要恨。面色之上,绝对不能露出愤恨之色。他们南赵之人投降,是真心仰慕大顺煌煌之威,是秉承上天之命心甘情愿奉大顺为主。
赵澜略微闭眼,赵斐马车之上的谆谆教导犹如在耳。
半响,赵澜努力压下全部心思让自己恢复常色。
……
承德殿宣室,往日是早朝之地。宣室之旁,另有居室、前殿门等各地,往日多是周显或批复奏折或召见朝臣之地。
此时,周显便在居室之中。
居室布置较为随意,四周放置些许书架并着桌面,其上多放置四海地图或书籍或奏折,也有一些兵刃随意摆放。此处周显偶尔还会来小憩一会儿,若是有亲近朝臣,也会叫来此处稍作交谈,以示恩宠。
此刻屋中软塌之上,周显正衣着略微有些单薄,有些许放松的半靠一盘,一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之上瞧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屋中四角都放置了冰盆,几分湿润冰凉之气在屋中散开,到也不炎热。寇连进略微弯腰恭候在一旁,看似有些神游,实则周显稍有一动静,他便能立时察觉。
周显手中的奏折已瞧了一会儿,早朝结束之后,明察所中之人便早已将它放置在居室之中。这明察所乃是大顺第四代君王之时成立,以做调查、暗探之用。
到如今,明察所暗探早已遍布天下。
这般庞然大物在手,才是帝王真正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之事的关键。
这奏折之中禀告的便是昨晚大皇子欣赏舞曲,又恰好同南赵几人一墙之隔,也详细写了赵澜夜出翻墙,大皇子等人惊觉之后差些要将他格杀当场之事。
如今有几个皇子年岁到底大了,太子之位迟迟不定,难免有些焦急了。只周显如今帝王之位显赫,这才无人敢提及此事罢了。
可底下的汹涌暗潮自是不简单。
如此一来,待几个成年子嗣,周显自是格外‘关注’。一点一滴之事,第二日便尽数在他眼前。
周璩承知礼知孝,颇有才德,此番也得了军功,又加之身份优越,暗中支持着怕是不少。他知晓如此,因此做事愈发小心,唯恐让周显不满。
只一点,周璩承此人爱好音律大乐。
不过他也知晓他此刻是紧要关头,这份爱好不得太过张扬,这才行事小心,寻了偏僻之地欣赏娇房宫中新编撰而出的新乐。
其中的道理,周显自然是知道的。
想罢,周显便将手中奏折随意一扔,刚好见外头有了几分动静,一小内侍小心来禀告,说是赵君子到了。
“上皇,您看…臣下将赵君子唤入?”寇连进小心道。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今日周显为何想起了赵澜。方才,竟叫人专门去传唤了他。
周显未发一语,只拿手指轻扣膝盖,到有几分沉思模样。
为何唤赵澜?
此事确实说不好,只那日赵澜玩闹捉赵斐头上之蜻蜓一事他先下还记得,想起一回便觉有几分轻松之意。
帝王也有好恶之分,有些人见之先不论才华,便叫人心生不喜,有些也就偏偏相反。周显倒是觉得赵澜颇为合他眼缘,原也不做他想,只叫人将赵斐送入弘昌馆。如此一来,南赵几人的处境也稍稍好几分。
如此,也就罢了。
说不得过些时日,周显也便不记得赵澜了。
可这奏折放入案台之上,又瞧见‘赵澜’二字,那个捉蜻蜓的少年也便重新活跃到了跟前。
为何唤人来此?不过寻常想见见罢了。
“去吧,唤他一人进来即可。”
寇连进心中再次不解,却还是立即出了门去传唤赵澜。
“赵君子。”
闻言,赵澜赶紧回神,眼神颇有紧张之色,“大人,可是叫我进去?”
寇连进快速打量了赵澜一番,扬起一丝笑容,颇为亲和道:“是极,君子快些进去吧。上皇现下心情不错,君子说话注意些,定是无碍的。”
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若是没枣,寇连进也不介意事后翻脸。
赵澜吞咽了下口水,按照大顺礼仪便进了居室。一进入其中,赵澜立时行礼,只等了半响他却未听到半分动静,也便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便见一身着淡青色薄衣的人拿了书,在一书架之前瞧他。
赵澜一下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起身朝青衣之人走去。那青衣之人有些发愣,便见赵澜在他跟前站定了。
赵澜年仅十五,少年之身,加之这些时日时常忧心思虑,便有些瘦弱。原他未仔细瞧这青衣之人,这会儿到发现对方大约三十几的年岁,身材高大宽厚,容貌周正极有威严,他须的抬几分头才能瞧对方。
如此一来,赵澜便有几分气弱了,“你…你是何人?上皇呢?”
青衣之人稍微发愣,随后便笑道:“方才上皇召我在次问话,我听着了小内侍来禀告,说是南赵国的小君子到了,便是你?”
他一笑,原先威严之色稍去,还有几分如沐吹风之感。
赵澜到底年少,一问一答之间,也就放松了下,“自是我,我进来之时可是担忧,唯恐说错了话,哪知上皇竟不在了。”
“倒是不巧了,寇连进才出了门,便另有后宫之人来寻上皇,说是卫夫人有事要向上皇禀告,上皇就急匆匆离去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了。”
这大顺后宫之中,有一后,二夫人,四贵嫔,三位美人,四位良人,其余采女、昭容皆是身份或低微或不入品阶之人。
二皇子周璩定的生母,便是卫夫人。
“那我白来了?”赵澜嘀咕了声。
“所以说不巧。”
见不到上皇,赵澜回过神实则是大大松了口气,那上皇传言威严莫测,他心中十分恐惧。外头虽做了不准,到底心慌。
不过此刻心神大松之下,原先脚面扭伤肿胀,今日又走了好些路,这疼痛便再也忍不住。赵澜只得颓丧的落坐在地面之上,颇为气恼道:“既上皇不在,你见我行礼,为何不叫我一声,叫我白白跪这些许。”
青衣之人蹲下身,目光浮现几分冷冽,许久未有人敢这般语气同他说话了。
“你既能在此如此随意,怕是在大顺为官,身份不低吧。”赵澜低头揉着自己脚腕,因有外人在,也不敢脱了靴子,便转了话题闷声道。
“尚可。”过了会儿,青衣之人声音低沉道。
赵澜叹了口气,难过道:“我见你容貌长我许多,便叫你一声伯伯吧。方才我话说的不好,你同我非亲非故,到底不怪你不提醒我,你也千万不要怪我。”
“伯…伯伯?你…唤我伯伯?”青衣之人旁的话倒也未听个清楚,只这伯伯二字叫他一下实在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