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房宫中多粉黛,其中多少绝色并入其中,看似繁花似锦,莺歌燕舞,实则并非好去处,不过藏污纳垢之地罢了。若里头之人容貌实在出色,或是在上皇那儿特意点了名的,如此倒是能保全几分。
否则多少人进了那儿,不过也就是充作寻常歌姬罢了。且娇房宫中也分为内外二院,内院为上等乐人,居于其中吃穿用度稍稍好些。只若一生无有福分,却需长留其中,直至老死。
旨意既下,自然无有反悔可能。
待送旨意的宦官离去之后,晚归而来的赵斐知晓此事后,当即昏厥过去。如此好半天,这才在房中幽幽转醒。
“玉儿。”才醒,赵斐便涕泪横流,双手拉住赵玉,面色之上万分苦楚,“身为人君,我上不能保全社稷,又为人父,下不能保全儿女。我之一生,无用至极。”
君王后不忍赵斐如此模样,只得撇过头暗自垂泪。
赵玉同赵澜二人也是面色戚戚,眼眶微红。
四人宽慰几番,倒是赵玉最先止了哭声,反道:“爹,娘,此一去到也并非恶事,我等一行人均是亡国之后,如今爹虽然誊抄祥瑞,只凭此事,我等日后怕是仍旧未得善终。
那娇房宫虽非良善之地,女儿也会尽力保全自己。若能寻到合适之时机,女儿这一身清白身子倒也还可用。”
赵澜闻言,几乎错愕。
他姊姊原先是有几分男儿英气,不似寻常女子娇弱。可这性子也向来骄傲,自有君王公主的仪度,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斐这会儿哪里能听,恨不得立时死了。
“爹,女儿唯有离了这儿才能寻到机会,寻到一个能够保全我们之人。如若尽数困在这院落之人,我等才是待宰的幼兽。日后若有屠刀而至,不过引颈就戮罢了。”
赵斐老了,他也从未有过君王的气度,此刻已然悲痛不能言语。反倒君王后痛苦之后便抱住了赵玉,半晌,忍着凄楚道:“此去保全自身为上,若事有可为,我同你君父不必顾虑,万万保住澜儿。”
“女儿谨记,在此拜别爹娘。”赵玉行南赵公主之礼,之后似不忍在房中久留,也便离去了。
一夜难眠。
第二日,自有人来接赵玉离去。
赵斐二人不忍来送,只赵澜陪在赵玉身侧,又将她送入轿中。赵玉虽有几分倦怠,神色到也不差。
告别之后,轿子也就出了殿门之外。
一路而行,赵玉原也心思有几分漂浮,只等她终于回神却发现几分不妥。她似在轿中过了好些时间,若是去娇房宫也早该到了。惊觉不对,赵玉一下开了轿帘,入眼却见四周好些士兵,前头偶尔一排宫人低头缓缓而过。
“快下了帘子,此处大顺皇宫之中,不得失礼。”不过片刻,一年长些,随在轿子旁的宫人立刻压下了布帘,语气肃穆。
赵玉不敢再言,一瞬却心跳的厉害,手心尽数是汗水湿意。
大顺皇宫?她缘何来此?谁要见她!?
赵玉一瞬间脑中混乱不能思考,模模糊糊中便听外头有人说了声落轿,赵玉叫人扶着下轿子。之后,又有好些宫人略微朝她行礼,带她缓步走去。
甘泉宫。
周显正在批复奏折,他的权利欲跟掌控欲都十分厚重,这也导致了他每天注定有批复不完的奏折。
甘泉宫主殿之中略微有些丝凉,案桌之上又放置了几个食盒,若是开了便会发现,这是冰盒。食盒内层夹冰,中间放置水果,如此水果入口便十分清爽解热。
哒哒。
寇连进小心翼翼从外进入,回禀道:“上皇,那南赵之女赵姬到了。”
“哦。”周显瞧着看了一半奏折笑了声,打趣道:“你先在外头瞧了?长的如何?”
寇连进赔笑,“上皇玩笑臣下,这女眷众人对如今的臣下来说,并无多少艳色之分。不过非说评价之分,这南赵公主倒是少了些其她王公贵女的娇弱之色。”
“一个能披甲上城墙的公主,少些娇弱也是应当的。”
“是是。”寇连进连连符合。
只周显说完后却是不发一言,仍旧批复奏章。如此倒是叫寇连进迷糊了,不知晓上皇是何意。
现下日头可是上来了,那赵姬身着华服,虽在廊檐之下却也十分炎热。如此站在外头,怕是中了暑气。
终于,待周显伸手再拿奏章,发现原先搬来的奏折已然批复完了,这才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外头赵姬等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叫她进来吧。”
“是。”
一会儿功夫,赵玉便叫人扶着进入殿中拜见周显。一个时辰之下,她已然有些站立不稳,身上尽数是汗渍。到了里头,便是脚一软差点晕眩。
“上皇圣安,罪臣之女拜见上皇。”赵玉这会儿实际上有些头昏脑涨,不过硬撑着罢了。
周显似乎叹了口气,“你…原先璩承送来战报时提过你,南赵长公主,颇有才能。”
赵玉伏低身子,狠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昏沉的思绪中找出几分清明,“罪女原先不知天命,懵懂不知,这才违抗圣命做出违逆大顺兵锋之事,现如今甚悔。”
她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赵斐子嗣不丰,朕听过旁人评价过你同赵澜。昔日之人皆言,惜长公主非是男儿之身。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寇连进略微诧异看了周显一眼,随后又低头不语。
只他随在周显身侧也许久了,多少知道一些周显的性子。现下听他夸耀这南赵长公主,可实则到也未曾有多少欢喜之情。
赵玉战战兢兢不答。
正如赵澜不敢对《国史》有半分兴致,此刻赵玉自也不敢认下这才能,只表现出寻常女儿此刻害怕恐惧模样。
“下去吧。”周显忽仿若又意兴阑珊,随意摆了摆手。
闻言,赵玉虽有不解,却也大大松了口气。
寇连进听了,自是立刻道:“赵姬,回吧。”
赵玉这才小心起身,而后缓缓后退,到门口时才敢转身离去。
待寇连进回来时,便听到周显摇头道:“面容到有几分相像,只是这性子实在差了许多。”说罢,便再不提赵玉。
寇连进暗中记在心中,稍稍一想,便晓得上皇是拿赵玉同赵澜比较。要寇连进说,这姐弟二人容貌不说,这性子确实差上不上。这二人倒是反上一反,反倒是那位赵小君子更加莽撞又怯弱些。
这日之后,一连七八日,‘赵姬’二字再未从周显口中听闻过。便是寇连进偶尔提起娇房宫中乐曲,周显也再未记起娇房宫中有赵姬。
如此,寇连进心中便大定,想来那赵姬并非上皇留心之人。因而他也就歇了叫心腹特意去娇房宫嘱咐一番,叫人留意赵姬,以免赵姬叫旁人看中的心思。
这日,有官员来禀告,说是赵斐在大顺好些博学之士的辅助之下,一千多字的祥瑞已然全部誊抄完毕,特意呈上了最后一页誊抄之文。
周显虽对祥瑞之事并无多大看重,可对刚刚统一的诸国百姓来说,这是一种让他们认同大顺的统治他的统治的手段。
他顺天而为,承天登位,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既然如此,天下人就该知晓他的行为是对的,不该反对他。
因此得知誊抄完毕之后,周显也就下令两日后用此祥瑞祭天,以告上苍。南赵一行人誊抄有功,又叫他们明日再次入宫领赏谢恩。
第二日。
赵澜早早便醒了,今日不同之前,不过是上皇起了兴致随意见见他们。今日朝见上皇,是在承德殿的宣室之上,是在满朝大臣之中。
因而赵澜早早被人伺候着换洗了衣物,赵斐二人也细心打扮,三人又被教导了一番朝见礼仪,这才出了门。
实在太早了,外头天色才不过蒙蒙亮。
赵澜也没了睡意,外头的空气带了几分湿意,却叫赵澜深深嗅闻了一口。何日,他才能再得自由?
良久,赵澜缓缓一叹。
待到了大顺皇宫,门外已然落了许多车轿,或是不少马匹,都是早早过来等待上朝的大臣们骑乘之物。
半刻钟后,宏伟雄壮的天和门缓缓打开,自有气息浑厚的宦官层层唱名,之后外头等候的一应朝臣鱼贯而入。
赵澜三人叫人吩咐了,只跟在队伍最后。待入殿门,朝臣呼啸上皇之中,赵澜死死低着头,却也听到有人从那高出缓步而出。
“免礼。”
赵澜神色微动,这声音这诺达宫殿稍稍扩散之后,只觉这声音十分威严。可这其中,似又有几分耳熟之感。
“络河碑文一事已定,前些时日也誊抄完毕。此事,赵斐有功。”
寇连进闻言,自是上前宣赵斐等人上前。
赵斐领先而出,身后跟君王后及赵澜二人。赵澜双手合拢放于胸前,而后微微弯腰前行。只忽的,赵澜匆匆抬头瞧了上方一眼。
一眼之下,赵澜分明什么也瞧不仔细,却也只一眼,透过帝冠旒珠也确确切切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