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转居室,叶桂自是早已在等候。方才上皇亲自开口,他便是在天边这会儿也得赶过来。
一众人行礼,周显只随意摆了摆手,“罢了,叶桂你给他仔细瞧瞧。哪里不好哪里好,都给朕瞧好了。”
“是,是。”叶桂头有虚汗也不敢擦拭,幸而这回他未在它处。方才有人来传唤他,叶桂过来倒是也快。
赵澜见周显坐于书案,已然拿了竹简批复,顿时也不敢言语,找了个离周显最远的位置坐下。
叶桂见气氛不对劲,心中胆颤,便悄悄去看寇连进。
那知寇连进神色不变,却是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只自个儿低头瞧着地面,仿若地上能开出花儿似得。
叶桂年纪一大把了,这会儿也不敢言语,只得走到赵澜身边重新把脉。这回他把脉时间很长,又轻声细语问了赵澜好些话。只问着问着,眼角余光忽见周显手执竹简换了个朝向,叶桂也就下意识声音一顿。又见周显只是无意,叶桂只得再次开口询问。
这回,叶桂是询问的仔仔细细,更是对着赵澜细细嘱托。
“赵君子,积郁之病最忌反复,现如今不过一时之症,可若不得舒缓,日后也是不妥,还请千万宽心些。”
赵澜自是对叶桂千恩万谢,他几次身体抱恙都是叶桂问诊,加之赵斐之病也多赖叶桂调理。虽叶桂是大顺之人,赵澜到也仍旧心怀感激之情。
“咳!”书案之上,周显忽又以手握拳放于嘴边咳嗽了声,见赵澜对叶桂颇为感激,眼中便略有几分不满。
“上皇?可是身子不适?”寇连进立时上前倒上一杯热茶。
“无事。”周显又转了身子。
寇连进面色不变,只是小心翼翼将一卷竹简递给周显,“圣皇,可是要寻这卷?”
大半天功夫,周显原先手中奏折不见丝毫批复。
“多事。”周显神色如常将原先手中竹简扔下,随手将寇连进递上的铺于案桌之上。
寇连进自不反驳,小心翼翼后退着站会了原地。
另一边,叶桂瞧好了病,忍着心惊胆战上前回复,“圣皇,赵君子之病臣下仔细瞧了,是思绪积郁之故。此病非全然药石可治,臣下可起药方叫赵君子平息凝神,却也需赵君子自己宽舒些。”
叶桂说的小心,周显到也懂了。
说的直白些,赵澜这病是心病,心病自需心要医。叶桂也知晓赵澜身份,估计心中也猜测赵澜怕是时常忧心自己性命,如此一来,这心病哪里能好。
真要医治这心病,那便是送赵澜回南赵,待去了性命之忧,怕就好了。只是这话,给叶桂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说的。是以说来讲去,他也只说叫赵澜自己宽心一些。
知晓了叶桂话中之意,周显到也松了些气。他本就打算叫赵澜回归故里的,如此,怕是赵澜也就不必日夜忧心了。
想罢,周显便缓缓道:“叶桂,你且下去开药方吧。一应药物不必苛待,全由府库出,另外这些时日你也同往日一般,不必去医道院轮值,只居于弘昌馆以便请脉。”
“是,臣下领旨。”叶桂得了吩咐,这才弯腰小心翼翼离去。
叶桂走后,赵澜就愈发坐立不安了。他并不愿继续留在居室之中,可是周显未开口让他离去,赵澜也就不好主动告辞。
寇连进见周显分明是故意不开口模样,心中也就有了计较。一会儿功夫,得了寇连进暗中示意的两宫人拿来一些食盒。
寇连进接了,走到赵澜跟前一一摆放了,都是一些时令水果糕点。
“赵小君子怕是饿了,不若吃些。这都是大顺这儿才有的,赵小君子便是不稀罕也吃个新鲜。”说话间,寇连进虽然如今是宦人,但到底也眉目较为粗犷的人这会儿满脸和蔼之色,“赵小君子自在些,咱们圣德上皇见您年幼,往日对您也念叨几句,您可也要念着圣皇的好。”
赵澜自是不会给寇连进落脸子,也就恭敬应是,只是心中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寇连进说完,也就退了回去。
这些糕点水果虽瞧着好,可赵澜实在吃的没什么兴致。周显暗中自然也在打量,只见赵澜意兴阑珊的模样,顿时又叫周显冒出几分火气。
又过了些许,叶桂亲自熬了药来。
这黑色药汤半碗,赵澜一下便凝了眉目。他向来怕这东西,比着寻常人还怕,赵玉玩笑说是他小时吃怕了。
未得老神仙瞧病之前,赵澜是个药罐子。离了娘胎起便喝药,叫他喝的浑身都是药味儿。后来总算身子愈发好,可这瞧着汤药便有些怕的‘病根’也落下了。
“如今温度是恰好的,赵小君子快些喝。凉了,便差了药性。”叶桂将药丸放了,温声道。
赵澜朝叶桂笑了笑,面色分明不好。
实在不能拖了,这才一手捏了鼻子,另一手举起药碗就往嘴中灌去。三大口之下,尽数将汤药吞咽入腹。待松开鼻子,赵澜这才大口呼吸。
“喝些水。”
赵澜接了,一口清水之下倒是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药味,叫他舒服些。只才放下手中茶杯,便见身旁竟站了周显。
赵澜心中一跳,“上…上皇…我…罪臣……”
“你们先下去。”赵澜话未说完,周显开了口。
如此,寇连进一行人自然尽数退下了。待居室之中朱红色的大门被悄然关上,周显却是也落在赵澜身侧。
“赵小君子。”
“罪臣在。”
“你父亲誊抄祥瑞有功,今日朝堂之上已得了封赏。是以你们南赵之人,非是罪臣。”
赵澜快速看了周显一眼,见他一手在膝盖之上略微轻点,心中便有些警惕。
“臣下多谢上皇仁慈宽恕之恩,方才多有失言,臣下知罪。”
“赵澜。”周显加重了几分语气,他上身稍微倾斜,左手轻轻拍在赵澜肩膀上,“朕见过你姊姊。”
周显能感受到赵澜此刻十分紧张。
“赵姬是难得一见的妙人,朕召她来见,本想将她纳入后宫之中。可见了之后,虽有感叹南赵赵姬的风采,却也有些意兴阑珊,你可知为何?”
赵澜因为周显之言,心中因为恐惧一下鼓噪如雷。
“朕上次去往弘昌馆之中同你说的话仍旧作数,此番也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赵澜只低着头,居室之中气温分明适宜,赵澜额头却有一层细密汗水。
“臣…臣下福薄,留在上皇身边怕是无福……”
“罢了。”周显见赵澜战战兢兢模样,即使低着头,那仍旧有些稚嫩的容貌之上尽数是焦急之色便有些气恼,索性止了他的话头。又见赵澜一副认罪模样,心中更气,索性一摆手道:“下去吧,你既然不愿留在此处,那便回你的弘昌馆去。”
赵澜哪里敢留,此刻听闻周显叫他离去,心中更是欢喜。只面上不敢显露,稍微一行礼就急匆匆离去了。
一离开了居室,迎头就撞上了寇连进。
“赵小君子这就回了?”
赵澜自然应是。
寇连进笑道:“圣皇这儿早有吩咐,这边准备了软轿,天气炎热,一会儿送了赵小君子回弘昌馆。”
听到圣皇二字,赵澜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
寇连进见了,也不多说,只叫人来给赵澜领路,自个儿就进了居室之中继续服侍周显。赵澜稍微走了几步,又刚好碰见亲自领着士兵巡视的许典,也就朝他稍稍一行礼。
许典停顿了下,竟也对着赵澜还礼之后才冷然离去。
弘昌馆。
赵澜回去之后,自然少不得被赵斐二人一顿询问。赵澜也不敢讲周显之前化名韦国璞同他相交之事,至于周显所说的留待身边之事更是不敢言。因而一顿话,他讲的七零八落。
幸而赵斐两人以为他被梦魇所困扰,心思混杂,也便不做他想。
一夜难眠。
第二日一大早,竟有圣旨来弘昌馆之中。
这圣旨言明,因赵斐誊抄有功,圣皇心中喜悦,故封赵斐安乐侯,父死子承,代代承继。又赐下南赵之地良田千亩,房屋千舍,仆从女婢各一百,金银财宝无数。另又听闻赵姬容貌娇丽,性情灵婉,又是云英未嫁之身,故赐婚于许典,于一月之后大婚。
大婚之后,念及赵斐同君王后二人年老体衰,故圣皇仁慈,因而准许赵斐二人得以返还南赵,以归故土颐养天年。又听闻自古骨肉难分离,所以也准许赵澜一同回归,在赵斐二人身前以尽孝道。
接下这圣旨,赵斐同君王后二人自是喜极而泣。待传旨宦人离去,赵斐三人只觉苦尽甘来。虽赵玉不能一同回归南赵,但能将赵澜带走以脱离大顺皇都这龙潭虎穴,赵斐已然心中满足。
赵澜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诸国皇室之人,多数在战乱之中已经消亡,便是活下来的,也落不了多少好。回顾故土一事,从未发生过。
便是分封侯爵,也几无不可能。便是有,赵澜也听闻分封的多是昏侯、闲侯、禽侯…分明带了几分嘲讽贬低之意。
赵斐得封安乐侯,多少也有敲打之意,可却也算不错。良田、屋舍、仆从女婢尽数有了,做个安乐富家翁又有何不可?
再来,那许典在大顺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他原先有过一任妻子,也是周显指婚。只是那时大顺还未一统天下,许典多忙于公务,回家寥寥。
后其妻子因郁致病,未曾留下子嗣便一病不起。病故之时,许典也未曾赶回。此后约是情深愧疚之故,许典未曾再娶妻。
赵玉嫁于他,到也不算太差。
想罢,赵斐同君王后二人便大为舒心。
当日,赵斐又着大顺华服,三人被叫去参加祥瑞祭天一事。此中庄严肃穆不必再说,到了第二日,三人又入宫谢旨。
周显未见,只叫寇连进同他们说了声,叫赵澜三人回去了。
这之后,因赵斐得了分封,到底是有了大顺的官职。原先门口的士兵被撤,赵澜试探了下,他出入无人再拦。
赵澜忽的明白,他自由了。他可以外出了,不必在局限这一方院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