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权谋

作者:叶悠悠

到了亭子处,赵澜并寇连进二人一同行礼。只未等二人真拜伏而下,周显便随意摆了摆手叫他二人起了来。

“来,赵小君子坐朕身边来。”周显指了指身边石凳,瞧神情倒是心情不错。

“臣下因家中之事迟了一刻钟,还请圣皇恕罪。”

见赵澜仍旧躬身而立,分明还带了几分少年之气的容貌努力做着肃然模样,心情反而大好。周显索性一把扯了赵澜手腕,赵澜猝不及防之下便跌坐在一旁石凳之上。

“不过闲聊,赵小君子何必这般。来来,吃些这酥雪糕,上次见你十分爱吃。”周显随意拢了自己袖袍,这便附身一旁端了一碟酥雪糕放于赵澜眼前。

赵澜扭头瞧了周显一眼。

周显这会儿穿了一身皂色的简单宽袖常服,衣物之上只在领口并袖口描绘了一些简单的金色祥云纹路,其余别无它物,便是封腰上,都未佩戴些许玉珏之物。

想来今日周显心情当真不错,至始至终面容之上都挂了几分笑意。见赵澜拣了一块酥雪糕未入口,分明有些神游模样,他便笑道:“赵小君子在想些什么?”

赵澜腹部并不饥饿,只将手中酥雪糕又放入盘碟之中,“臣下…臣下未想何事,只是今日见圣皇心情不错,想来有喜事,是以替圣皇高兴罢了。”

“喜朕所喜,想来也是忧朕所忧,赵小君子当真是个忠臣。”说话间,周显自然将手覆于赵澜右手之上。

赵澜心中一惊,下意识便挪移了下。

周显略微握紧了,又用了几分力道将赵澜右手拉于身前。

“圣…圣皇?”赵澜神色流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周显只是笑了笑,又抬了一手将赵澜握紧的手指轻轻抚开,而后却是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点了几下。

“赵小君子,朕听闻今日于你南赵是祭祀大庆,理应举国而礼。大顺到是无此习俗,不知你可有何物想要,今日只要你开口,朕便都放于你掌心之上。”

这份恩宠可了不得。

寇连进眼里一撩,快速瞧了赵澜一眼又立时低下头,只当自己是个石头塑的。

“嗯?”赵澜浮现几分诧异之色稍稍抬头,目光便撞进周显神色中。周显面朝他,往日威严肃然的面色这会儿因带了笑,稍显几分柔和。

“多…多谢圣皇记挂,臣下未有想要之物。”

周显沉默瞧了赵澜少许,忽的松开手笑道:“好,那便欠着。朕说话一言九鼎,赵小君子何时有了想要之物,只管同朕所说。”

话已至此,赵澜只得谢恩应下。只暗中,赵澜略微转动了下手腕,思绪仍然有些慌乱。恰好见桌上一旁放了四五竹简,又有一踏元氏纸,赵澜便转了话题道:“这便是元氏纸?”

这元氏纸是近几年叫人制作出的,因那人姓元,是以周显特意赐名叫元氏纸。这元氏纸书写简单,纸张纤薄,更是携带方便,是以十分受人欢迎,自然也是昂贵的了。

原先在南赵之时,赵澜虽贵为太子之身,这元氏纸也几乎不可见到。

一来发明时日还短,二来这元氏纸珍贵,向来是大顺宫中之物,偶有流露之外,也多是大顺显贵之家,这些人家也不缺二三贩卖之银钱。如此,这元氏纸也流露不出。

见赵澜有些兴致,周显便将那一踏纸张挪移过来给他,“这元氏纸去年又叫元良改良过了,原先的纸张过于脆薄,墨水写于上容易晕染。

这些元氏纸倒是不错了,可惜这是上好的元氏纸,仍旧难得。每月也不过两三百张,你若是喜欢,回头叫寇连进给你送去一百张。”

“臣下不过好奇罢了,这元氏纸珍贵,给了臣下却是浪费了。”

周显倒是不在意,“虽珍贵,只是朕坐拥天下,这一百张元氏纸还是浪费的起的。”

赵澜无言,只得稍稍整理了下这些元氏纸。其上七八张之上写了不少大顺文字,稍稍诵读之句,似乎是关于律法之言。

周显一笑,却是将一旁竹简拿过道:“赵小君子可瞧的明白?”

赵澜不解的摇了摇头。

周显一叹,道:“大顺于景公之时变法,冀公之时变法初成,也以此定下了大顺能一统天下的基础。朕之时,大顺律法已然体系完整,这些律法也让大顺的子民拥有了一颗奋然之心,百姓思战,闻战鼓之声欣然而行,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顺。”

赵澜似懂非懂。

周显将竹简在赵澜身前打开,又道:“这是奉常昨日上奏的奏折,其上讲了一件小事。有一名唤六一的十三少年郎,一日见邻居门口瓜果已熟,便上前采摘一个。恰被邻居瞧见,便捉住了他要砍下一采摘瓜果之手。少年郎父母见此,心中不愿,于是便吵闹起来,又引发邻里斗殴,死伤二人。”

“依照大顺律法,偷盗者便要砍去一手以示警戒。是以,那邻居并未做错。”赵澜道。

大顺律法十分严格,变法之后,也是少见的对显贵之家约束最多之帝国。

“对,赵小君子所言不错。原先律法严苛,那是因为大顺长年征战,便需要百姓在严苛之下,方才不会闹出乱子。另外,征战繁多,百姓家中男子多外出入军,女子妇人在家,家中打理便艰难一些。

这偷盗家中事物,女子妇人照料不及,是以严苛入刑,可断绝不少心生恶意之人。只是如今天下一统,朕重新规整军队,不少军中男子归家之后,各处人员增多,琐事也便愈发多了。这小窃之事,若是仍旧过于严苛,便叫人心生不满了。”

周显慢慢讲解,赵澜也便明白这是那位奉常大人在喻小见大。通过小窃一事言明如今的大顺律法如今出现了诸多问题,需要早日修改了。

如今大顺日渐安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多数百姓渐渐从长年征战思绪之中走出,神情安然之后便难免想要生活在一个宽松些的环境中。

若是仍旧如同往日一般,行走坐卧规定严苛,怕是早晚引发不满。

赵澜往日在南赵之时颇为玩闹,加之赵斐也非是雄心壮志之人,平常之时多耽于书法一道,也疏于对他的亲自教导,叫赵澜对待政务之事几乎不通。

此刻听周显认真教导,赵澜倒是也入了心神,耐心听了起来。周显讲了许多,也让赵澜知晓了不少大顺朝堂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

赵澜忽道:“圣皇,你既然知晓原先律法已然不妥,为何不直接下旨改了就是。”

周显笑拍了下赵澜额头,“若有你说的简单便好了,整个天下,你知晓读书识字之人有几何?”

赵澜摇了摇头。

“那些黔首识字之人寥寥无几,经过大顺几代君王努力叫他们知晓的律法一朝突改,他们恐怕只会愈发茫然不知。

且任何策略便是本意是好的,一旦到了整个大顺之中,又经过各方官员、书吏解读,恐怕其中之意早已多方变故了。那些黔首不通文不知礼,只道圣意便是如此。”

赵澜仔细一想,倒是真有这可能。

寻常黔首自是不能断文识字,朝中之意全靠层层官员代为传达。可这其中变故,赵澜虽不知多少朝中政务,却也明白这绝非易事。

否则,见大顺日渐繁盛,诸国之前为何不学它?有些君王是不敢学,有些君王是学了,最后失败了。

能一统天下的,最终也只有一个大顺。

见赵澜若有所思,周显只合拢了竹简放置一旁,又将那一踏元氏纸也随意放置在旁边,“好了,烦心之事不再提,今日唤你来是陪朕下黑白棋的。赵小君子这些时日棋力进步良多,倒是不容易赢你了。”

寇连进听了周显之音,仿若不是石雕了,只一挥手,两个宫人立时将准备好的棋盘、棋子端上来。寇连进含笑将这些事物一一摆放在石案之上。

赵澜这会儿心情也十分不错,主动将白旗递于周显,一副正襟危坐模样。

周显执了一枚在手中,另一手轻轻抚过胡须故意逗他,“赵小君子,今日可要同上次一样让你两子?”

“不必。”赵澜认真的瞧向棋盘。

这些时日,为了赢周显,赵澜看了不少黑白棋棋谱,也读了一些故人所写的黑白棋书籍,可谓受益良多。

“那赵小君子先。”周显玩笑道。

于是,赵澜先落子。

两个时辰后,赵澜见棋盘之上布满了棋子,实在无力再落子,只是他眉头仍旧深皱,见此周显叫寇连进给他端了杯热茶来。

赵澜一口热茶下肚,那点不甘的胜负欲到也消散了些,这才一扔棋子,无奈道:“上皇圣明,臣下输了。”

周显反道:“到也不算输,算作和棋罢了。两个时辰了,坐的困乏,赵小君子可要同我一同在仙草园中走一走。”

赵澜也坐的疲倦,闻言自然应下。

周显也不愿旁的宫人跟随,只让寇连进在身后随侍,如此便同赵澜随意在仙草园中走动。不知到了何处,赵澜忽脚步一顿,有些好奇的张望。

“瞧什么?”周显顺了赵澜目光瞧去,却见不远处一地,四周特意围了栏杆,二三宫人正在小心打理栏杆之中的枯树。

刹那,周显仿若有几分不自在。

“这树好生奇特。”赵澜扭头看了周显,奇怪道,“分明老的尽数枯死了,这一侧又长出一条嫩枝。此树是大顺独有的吗?我见它小心被护持,可有典故?”

周显眼神似有一分不自然,到底遮掩了,“此树有些神异,此前尽数枯萎了,宫人本要砍伐了它挪移出去。

朕反倒觉得它并非如此,便叫人小心照料。如今冬季抽芽,枯木之中有生机,分明是神异之树,便特意着人四周围护了。”

赵澜点头,自然附和,“确实如此,上皇圣明。”

周显赶紧道:“此处到也没旁的景致了,不过前几日有人敬献了一对白鹤来,神态甚是优美,赵小君子倒是可以去瞧瞧。”

于是,枯树一事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