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接入洈水,北面一侧有湖名为菱湖,菱湖之上又建望风台。大顺夏季最为炎热少水之时,菱湖水位也下降甚少。是以为避炎热,有时周显也将奏折搬于望风台之上处理。
赵澜倒是头一次登上望风台,倚栏而望,菱湖之上波光粼粼,十分舒畅。隐约又听闻几声鹤鸣之音于辽阔天地间划过,此刻到愈发显得这大地苍茫。
“心情烦闷之时登上此地,瞧一瞧这四周之景是再好不过了。”周显在一旁负手而立,眺望菱湖景色缓缓道。
“大顺地大物博,皇都更是龙脉汇集之地方才有此景色。南赵多山,路途十分不便,若要开凿如菱湖这般大的工程怕是不能的,也唯有在此地才能如上皇一般可时刻登台而望了。”
“赵小君子自可留下。”周显此刻语气平和,“若是喜欢,朕可以赐下旨意,赵小君子何时想入望风台便入望风台。”
赵澜收敛了几分笑意,“圣皇说笑了,臣下并无才德,又如何能承此恩惠。”
“朕觉得你有。”
赵澜无言,只静默眺望四周,眼中神情叫风吹的不甚分明。
二人又于望风台耽误了些时间,之前下黑白棋就误了午食,过了会儿也就腹中饥饿了。周显念及南赵多山少湖,见赵澜十分喜爱菱湖之景,便着人划来船只,又备下食物酒水,只沿湖泛舟用餐,到也是不错。
赵澜未有过如此体验,到也是欢喜。
见赵澜面有喜色,周显也便讲些趣话哄他开心,一旁寇连进偶尔插话玩笑一声,这泛舟一事到也颇为愉悦。后见天色稍晚,菱湖之上风大些,赵澜也就有些寒了。
寇连进人精似得,不待周显吩咐,自个儿稍微离去了会儿,一会儿功夫就捧来一件皂色披风。
只不等寇连进递给赵澜,周显自己拿过了。
赵澜见周显几步走到自己身前,又将他拉起,分明是要亲自为他披戴模样,神色便有几分不自在。
“别动。”周显时值壮年,原也是战场厮杀过之人,身材便魁梧些。这会儿在赵澜跟前站定到了,到叫赵澜确实有些不敢动弹。
周显带了几分笑意整理了下赵澜身上的衣物,这才为他披上披风,又细细绑了带子。
“好了,你这身子差些。朕还记得刚来大顺之时,你时常生病,如今好容易叫叶桂调理了,却仍需注意不可大意了。朕瞧着,还是单薄了些。”
赵澜不由神情有几分慌乱,便随口道:“臣下的身子骨尚算不错,原先不过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叶桂大夫也是上好的医者,这些时日臣下早已无碍了。”
周显到也不在意赵澜的回避,只抬手随意在赵澜肩膀上稍稍按捏了下,笑道:“哪里好了,朕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身子骨便健壮的很,不仅骑马弓箭哪样都不曾落下,还亲自领了军队急行过四五天。你再瞧瞧你,又拉的开几石弓?”
“都说上皇是圣人临世,这年少之时自然也不凡,能上马拉弓夜中行军,这才是常事。臣下不过是寻常之人,这些不会又有何不妥之处呢?”
周显稍稍一愣,又不由失笑,“好好好,赵小君子说的有理,是朕言语有失。赵小君子虽不会骑马弓射,却也是国之栋梁。”
赵澜见他话语不过是哄劝之意,心中自然略有几分不忿,只得一扭头看向寇连进。
寇连进讨好卖乖,立时道:“赵君子可要臣下做些什么?”
“再拿件披风来,圣皇也穿的单薄。如今到底不是年少时,圣皇一人心系天下百姓,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这话虽是说周显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乃是天下之主,一言一行牵连众多,这若是病了可了不得。
只是再稍稍一想,这话中之意又分明带了几分揶揄。暗中却是说周显年岁大了,身体不如往日年少,如今怕是也惧风寒的。
寇连进人精似的,赵澜的话入了他的耳,不过几息就想了个通透。只是见周显并无不愉之色,寇连进自也不多说,立时就应下了。
寇连进离了船舱,周显不由靠近赵澜玩笑道:“赵小君子可是嫌朕老了?”只不等赵澜回答,周显又笑道:“朕虽比你大些,可若赵小君子同朕动起手来,恐怕不出多久,赵小君子便要输了,到时恐怕要向朕讨饶。”
“你……”赵澜气恼之话忍不住要说出口,到了嘴巴才堪堪忍住。
这功夫,寇连进又捧了件披风入内。
周显见赵澜暗自恼怒的模样实在觉得有些可爱,便笑着拿了披风给自己披上了。
见此,赵澜不由悄声嘀咕了句胡话。
谁晓得寇连进立时扭了头过来,面容是哭笑不得模样,“赵君子,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赵澜不晓得这几人耳朵这般灵敏,一时之间便有些慌乱。
周显倒是笑而不语,只吩咐船只慢慢划了靠岸吧。如今天色实在晚了,逗留于菱湖之上也不妥当。
一路到也无话,待船上了岸边,周显一行人也就回了甘泉宫岐阳殿中。
赵澜本想告辞,结果周显又留了他一同晚食。待天色全暗了,赵澜方才离去。谁知赵澜拜退之时,周显又唤住了他。
“去拿一顶小冠来,一日游玩又吹了风,赵小君子的发髻却是乱了。”
些许功夫,宫人便将清水、篦梳等物尽数拿了上来。赵澜在岐阳殿一处坐了,几个宫人动作小心为他卸了原先发冠,又用篦梳沾染了清水,将他头发细细打理了。
赵澜静坐不动。
只是忽的,赵澜便听到几声脚步声。透过铜镜,他只瞧见周显站于了他身后。赵澜见如此不妥,刚要起身却被周显按住了双肩。
“不要动。”
赵澜一时无言。
铜镜之中,周显附下身形拿过方才寇连进拿过来的小冠,稍稍看了下,便亲自动手为他将发冠戴好。待收拾好了,周显才道:“如何?”
赵澜一时呐呐,半晌才道:“……自是好的。”
周显叹笑着在赵澜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这便好,天色晚了,若是晚归怕是赵侯爷那儿要忧心了。朕也不留赵小君子了,早些回去吧。”
赵澜慌张起身,朝周显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往外走。
待出了门外,寇连进又追出来连连道:“赵君子,您走的匆忙。圣皇叫您将披风穿戴上,以免入了寒气。”
方才回了甘泉宫,赵澜便将披风解下了。
赵澜接了,实在不敢再多留急匆匆便随着宫人离去了。
寇连进一时倒是未回转,只瞧着赵澜的身影下了长长的阶梯之后又拐过几道宫门不见了身形,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
“要变天了啊。”
“大人,您说什么?”听着寇连进低叹了声,一旁凑趣卖好的小内侍便悄悄询问道。
“去去去,宫中最忌讳多嘴多舌之人。”
那小内侍实则也不是要询问寇连进什么,不过在寇连进跟前露个脸罢了。这会儿讨了骂自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大人,福阳宫来人了,外头等了您好长时间。”
福阳宫那儿是昭夫人的住所,加之昭夫人的父亲算是上皇潜邸之时的大臣,寇连进倒是要卖她几分脸面。
想罢,寇连进就见了来人。
寇连进一见便认了出来,此人名唤刘瑛萱,早早就随在昭夫人身侧好些年了。年轻时,昭夫人原想给她配了人,只是这刘瑛萱顾念主仆情深,倒未曾离去。
刘瑛萱一声深黄色衣裙,见了寇连进便稍稍行礼,“大人,我方才瞧见离去的那位少年郎可是南赵那位小君子。”
寇连进原面色带笑,这会儿稍沉了几分,“若是昭夫人要问那位小君子的事儿,这臣下就不知晓了。只是念及昭夫人往日待臣下十分不错,这儿也悄声说一句,那位小君子的事儿昭夫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刘瑛萱稍稍一沉思,便笑道:“我知晓了,多谢大人提点。”
说话间,却是将一香囊悄悄递于寇连进。寇连进入手稍稍一掂量,见是轻飘飘的。待刘瑛萱离去,寇连进快速一瞧,便见里头是三四张房契,到也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将香囊收入怀中,寇连进这才小心回了甘泉宫。
“送上了轿子?”
寇连进躬身笑道:“圣皇放心便是,臣下亲自选的人领了赵小君子去的,必然不会出了岔子。”
周显负手在宫殿之中走动,瞧模样却是未曾有歇息之意。
寇连进小心瞧了周显一眼,试探道:“圣皇今日瞧着那真是不错。”
周显不由笑了声,道:“朕第一回见他的时候,分明还是个活泼顽劣模样。后来约是被吓到了,见着了朕一直战战兢兢。今日逗趣他,倒是见他自在了些许。
当真也是胡闹,方才在船上朕见他有些受寒,这才嘱托他几句。谁知他倒是不识好歹,暗中骂朕什么什么为老不尊,寇连进你可也是听见了。若非见他年岁小,说话难免无遮无拦,朕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
寇连进闷笑了声,却是道:“圣皇说的有理,这赵君子在南赵之时颇为顽劣,到了此处也难免劣性难改。不若圣皇这就下旨,臣下着人去弘昌馆拿了赵君子吓他一吓。”
周显下意识话语一凝滞,只是片刻,周显收敛了神色,“老东西,你想说些什么?”
寇连进笑道:“圣皇,臣下之意是赵君子委实是个少年妙人,想来圣皇也不会惩罚赵君子的。”
周显冷哼了声,沉声道:“洗漱吧,朕累了。”
寇连进满脸笑容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