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回去之时稍显几分落寞,待到了弘昌馆时不由一叹,索性回了房中去,以免赵斐同穆莞尔问起,赵澜实不愿见到赵斐二人面容上的失望担忧之色。
谁知晚间赵澜心中烦闷,正晚食也不愿吃之时,大顺宫中竟然来了旨意。
听有人来传旨,赵澜心中徒然一跳,仿若有了些预感。到底是回归南赵,还是此事另有波折,他冥冥之中有几分预感,恐怕就在今日这份圣旨之中了。很快,赵澜三人整理衣冠又净手之后,这才小心于弘昌馆院落之中拜伏接旨。
一份圣旨并未多言,只有寥寥几句话,意思十分简单明了,稍稍理解便是说圣皇仁慈,特赐赵斐一家回归南赵安度一生,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听完圣旨之言,赵斐因颇为激动而面色涨红,穆莞尔更是喜极而泣。恭敬供奉了圣旨之后,赵斐又是连连同那小内侍道谢。
小内侍连道不敢,不过也收了赵斐暗中递过去的几个金饼,随后便心满意足离去了。
晚间入睡之中,赵澜只觉有几分飘忽茫然之色。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忧心怕是回归一事有变。到也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准许启程的旨意也就到了。
这就成了?
这就是成了!
赵澜仰躺在床上,忽的抬了一手轻拍了自己额头几下,随后又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许久。
一夜安眠。
第二日醒来,赵澜心情大好。早早醒了之后就换了衣服,而后又去寻赵斐二人。哪知不仅他准备的早,赵斐二人也早已准备妥当了。
半个时辰后,专门护送他们回归南赵的大顺士兵来了,一共百人,分三小队,一路保护赵澜三人。另外,考虑赵澜等人衣食住行需要照顾,所以又从弘昌馆中带走了四个宫役沿途照顾。
“侯爷,该启程了。”准备妥当,其中一位上造披甲行走至赵斐身侧,话语间也甚是恭敬。
来之前,上头已经有人特意叮嘱过了。赵斐一行人必须安全回到南赵,一路之上也需小心照顾妥当。
“好,启程。”赵斐答应的十分迅捷,毫无留恋之色。
此番回归不是来时俘虏之身,身份有所转变,这马车也就宽裕了很多,赵斐夫妇二人一辆马车,赵澜独自一人随在他二人身后。再后面,还有七八辆马车,尽数是一些赏赐下的财物。
马车一路而过,很快就出了皇都城门。
赵澜忍不住开了几分帘子探头而望,皇都高大的城墙终于在渐渐远离他,赵澜沉默了许久,只觉得一切恍然一场大梦。
半年之前,他还是一国太子。一年之前,他还不知人世艰辛,他活的快乐随意,也总不忧心。因为他知晓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误,他的君父他的母后他的姊姊总会保护他,总会替他挡下一切磨难。
忽的有一天,他知晓了南赵国事之艰难竟然到达了快要亡国的地步了。
然后,南赵真的没了,他的老师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他恍惚的在懵懂又恐惧中随着家人被俘虏,然后离开了南赵,千里迢迢被送到大顺。最后,又遇到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天下之主。
好在,一切在今日之后也终将得到一个了解。
想罢,赵澜也就下了帘子。只是他才闭目养神,忽觉察到马车一停,很快其中一领队的上造上来说话,“小侯爷,许大人来了。”
“许典?”赵澜有些惊异,赶紧从马车中走出。
很快,他就看到不远处许典坐于一匹黑色健硕马匹之上,马匹身后还有一辆驷车长府邸的马车。
这会儿许典翻身下马,很快他身后马车也有仆从轻轻打开帘子,赵玉小心从马车上下来。
“姊姊!”赵澜自然高兴,连忙跑了过去。
赵玉瞧着赵澜而来,待近了,便轻轻摸了摸他头发,笑道:“我来送你,还有爹娘。另外我昨晚亲自做了些糕点,你带着,路上饥饿了可以吃些。”
许典又送了赵澜一把宝剑,这是他特意找来的,留给赵澜作防身之用。
穆莞尔见此,难免红了眼眶。
依依惜别一番,赵澜等人终究是要离去的。谁知事情倒是也巧,他们才要上马车,身后却是传来马匹飞奔之声。
“等等,等等,小侯爷稍等。”
听到来人是叫赵澜,赵斐几人便将目光瞧向赵澜。但赵澜也是一脸疑惑,因为来人他根本不认识。
那人近了就立时翻身而下,而后隔了几步远拱手行礼道:“总算赶上了,小侯爷,臣下是大皇子府邸的一名护卫。”
赵澜皱了皱眉,“我同大皇子未曾有交情,不知大皇子找我是为了何事?”
那护卫摇头道:“这臣下就不知了,大皇子今日得知小侯爷即将返回南赵,便着臣下来一趟,说是将此物交给小侯爷便可。”
说罢,他解下背上包裹,而后小心递给了赵澜。
“澜儿?”赵斐忧心忡忡看了赵澜一眼,他们的身份,同大顺皇子们牵扯了总归不是好事。
“还请小侯爷千万收下,大皇子说里面并非贵重之物,只是普通几张曲谱罢了。小侯爷此去南赵,算作送行之礼,也祝小侯爷一路平安。”
话已至此,赵澜再推脱已然不妥,这才道谢之后接过了。
“小侯爷,一路保重。”那护卫也干脆,说罢就回身上马,双腿夹于马腹两侧,而后急行而走。
周璩承派人来送别到底是意外之举,之后便也再无他人。
赵玉再不舍,也终究站于路边目送赵澜一行人的车马渐渐远去。只等不见了半分踪影,她才叫人扶着重新上了马车。
“回。”许典也重新上马,半晌轻轻一叹,到底开口吩咐了车夫重新向皇都而去。
……
大顺皇都。
周璩甫随意躺在福阳宫软塌之上,手中拿了一时令水果有一搭没一搭的啃咬着,不少汁水沾染了胸口衣物,只是他倒也不在乎,神情仍旧轻松模样。
少许,周璩甫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赶紧起身,只是来人更快。
一见周璩甫如此模样,来人便气的白了他一眼,怒骂道:“你瞧瞧你,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也是堂堂的三皇子啊,非得叫外人小看了你吗?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你的。”
来人赫然就是昭夫人。
圣德上皇后宫之中,夫人也只有两位。一位是卫夫人,还有一位就是她了。
昭夫人生的鹅蛋脸,身材匀称,年少之时也是好看的,只是脾性风风火火一些。因为这,也没少吃了亏。
周璩甫赶紧讨饶,很快又笑着凑到昭夫人跟前道:“谁说我叫人小看了,前些时日我不是要了几个乐人来。待我调/教好了,我便送去给大皇兄。他向来喜爱音律,上次商乐死了,他心中怕是难过的,是以这几个乐人必然喜欢。”
他如此说,昭夫人愈发生气。
“你也是,何苦上赶着讨好他。你也是皇子,圣皇迟迟不立太子之位,你未必没有机会争上一争。”
周璩甫赶紧摆手,一张微胖的脸都褶皱成了一团,“我的好母亲,我几斤几两您不晓得?咱们兄弟几个都是虚封,唯独只有大皇兄圣皇给了他三县的治理权限,可见圣皇心中已有了太子人选。咱们不要折腾,好好讨好大皇兄才是。”
昭夫人恨铁不成钢,气的狠狠扯了下周璩甫的皮肉。
周璩甫憨笑了几声,过了会儿,又陪昭夫人用过了午时才离去。只出了宫外,周璩甫便叫一心腹随意道:“方才打听了吗?圣皇今日心情如何?”
那心腹凑近几分,轻声说了些话。
周璩甫一脸白嫩胖脸很快露出好大笑意,“有些意思,这些时日圣皇如此明目恩宠那位南赵小君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殿下?”心腹面露疑惑之色。
“下去吧。”周璩甫一脸悦色朝自己府邸而去,他实在想知晓那位南赵小君子还能回来吗。
若真能回转,那就好看了。
毕竟周璩甫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那位圣皇如此模样呢。
……
未时,天色余光正在渐渐消散,偌大的承德殿透出一片庄严厚重之色。
周显站于大殿之上,余光将他的影子拖曳的极长。
寇连进站于身后,面色犹豫。
半晌,周显似略微叹了一口气。
“圣皇…依照行程,赵小君子等人此时怕是出了豫章县了。”寇连进小心道。
“日后不准再提南赵之人。”周显略微转头,语气深沉。
寇连进心中一突,不敢再言语。
晚间时,周显胃口不显,晚食用的不多。过后洗漱了,便披了件衣物在案台之上随意翻阅奏折。
半个时辰后。
周显起身稍稍活动了下,这才入睡了。
自有宫人下了床幔,周显很快阖眼入睡。只是闭目良久,仍旧无有睡意,反而心中愈发烦躁。
“罢了。”周显索性重新起身。
岐阳殿中宫人见今夜周显情绪烦躁,行事愈发小心。
一会儿功夫,寇连进急匆匆而来,却见周显一身里衣,发髻也有些散乱模样坐于案桌之前。一手还轻轻按揉了眉心,似乎有倦怠之色。
寇连进浮现几分担忧之色,“圣皇可是身子不适?不若臣下召医道院之人来请诊问脉?”
“朕无事。”周显语气夹杂几分厌烦之情。
寇连进想了想,也就小心站到了一旁。
此刻周显心绪烦闷,到底如何烦闷他心中也有数几分。只是思来想去,若是这会儿再重新叫赵澜回来,实在是叫他难堪。
原本周显也想着既然赵澜不愿,那早日了断也是好的,总归他也觉得这份‘悸动’于他这般年纪这般身份地位而言,实在不妥当了。另外周显隐约有些预感,若是此番将赵澜唤回。那这一回,他当真就‘输’了。
一时之间,周显也略有几分自嘲之意。
一夜枯坐,周显在案台一侧坐于天色蒙亮。
“圣皇,早朝仪要开始了。”同样熬了一夜的寇连进十分困顿,但仍旧打起了精神。只是待周显穿戴好,眉宇间仍然有些烦闷之色,寇连进便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之色。
周显自然注意了,实在寇连进做的明显。
“圣皇,臣下想说一句话。”
周显语气不耐,“何必拐弯抹角,说吧。”
寇连进低头垂目,却是道:“圣皇,若是过了今日,赵小君子一行便走的远了。若是再过一月,赵小君子就到了南赵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时日也便过去了。只是到了那时,圣皇恐怕悔之晚矣。”
闻言,周显怒极而笑。
寇连进吓的立时跪于地面之上,豆大的汗珠砸落于地砖之上。寇连进十分确认,圣皇此时是当真极其暴怒的。
周显甩袖而走,一眼都不瞧寇连进。一刻钟后,一内侍却是慌慌张张跑进来,然后一把扶起了仍旧跪着的寇连进。
“大人,圣皇方才叫我来传口谕。说是快派人去追,传圣皇口谕,只令赵斐二人回归南赵,赵小侯爷仍留于大顺!”
寇连进神色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
寇连进狠狠一拍手掌,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