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天和门,自然有内侍上前去禀告,约是一刻钟后,天和门才叫士兵缓缓推开。
“小侯爷,您可醒着?”内侍走到马车旁,问的小心。
一日前,赵澜便醒了来。幸而他醒后神情平淡,未曾做出些叫他们这些做臣下的为难之事。一路而来,也是尽数随了他们的心意。一会儿后,内侍听到马车中传来几分动静。再之后,里头伸出一手挑开了布帘几分。
“小侯爷,臣下扶着您。”内侍赶紧伸出手。
赵澜似讽似苦的笑了声,却是自个儿从马车中一跃而下。
“小侯爷您当心,您当心。”内侍到不介意赵澜态度,仍旧露出谦卑的模样。
赵澜深吸了口气,深秋的空气泛了冷意,由鼻腔入喉再灌入肺腑,叫赵澜打了个寒战。自然,人也清醒了不少。
“走吧。”
那内侍顿时露出几分喜色,走到赵澜身侧领路。至于那些士兵,任务已然完成,自然是各自回转复命去了。
一路前行,行至承德殿不远处,赵澜忽听有人叫了他一声。
赵澜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许典披甲而来,只离他十步远左右许典便止住了脚步。赵澜以为他要说什么,只是等了片刻,许典只是朝他稍稍点了下头。
“许大人,当日神都外一别,倒是不曾想再见面如此之快。”赵澜露出几分苦笑之意。
许典亦是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最终双手交叠于胸前口略微朝赵澜拜伏,随后一转身也就离去了。赵澜见许典领了巡视之人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待许典离去后,不等赵澜再走,反倒是寇连进来了。
寇连进仍旧如初,比着一般的内侍身材魁梧些,眉目周正,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利索之感。近了,赵澜便瞧见寇连进脸上带笑,瞧着有几分亲切之意。
只未等赵澜开口,寇连进当先含笑道:“赵小君子,您别问我,圣皇之意哪里是我等卑贱之人能知晓的。您这边请,早朝仪之后,圣皇就一直在居室之中等您了。”
承德殿居室。
居室中一片安静,早朝仪之后,周显便让一应宫人尽数出了居室,未留一人。此刻,居室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虽是白日,但因如今已经是深秋,阳光不似夏日一般热烈,是以屋中也显得有几分暗淡。
周显闭目坐于案台一侧,神情半隐于昏暗之中,他如此静默已然很久了。约过了有一刻钟,周显忽而发笑,整个人显出几分慵懒之色。
笑后,周显又将目光落于案台之上。
今日案台两侧却是未放置奏折竹简,取而代之乃是一叠元氏纸。周显一手拢了自己衣袖,提笔便在元氏纸上写了‘赵’之一字。
待周显搁下笔墨,不过片刻,外头便传来寇连进求见之声。
周显稍稍一愣,随后又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衣物穿着,想来没有不妥之后才开口传召入内。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叫人轻轻推开,一道光线将赵澜的影子拖曳有些过长了。
顺着光线,赵澜下意识抬头而望,目光骤然同周显相撞。赵澜到底有些无措,率先挪移开了视线。
寇连进不曾入内,这会儿便重新合拢了居室大门。
听到关门之音,赵澜下意识想要往后瞧去,只有怕失了仪度也就忍住了。如此,赵澜只得继续上前,待离周显十几步远之时,这才道:“臣下叩见圣皇,圣皇万安。”
约是今日居室无有宫人的缘故,此刻便显得过分安静了。赵澜话才开口,便发现他的声音似在居室之中传出了几分回音。
他的一呼一吸,也都清晰可闻。
周显端坐于软塌之上,神情有些随意放松,“赵澜,你且上前几步。”
赵澜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三四步。
“再上前来。”
赵澜又挪了两三步。
周显忽的笑出声来,“朕这般可怕?叫赵小君子畏之如虎?此番下旨唤回小君子,怕是小君子心中埋怨朕埋怨的厉害,何必忍着?”
“臣下不敢。”
“小君子是不敢,不是不埋怨。”
“臣下知罪,还请圣皇恕罪。”
周显摆摆手,也不欲再提此事。只是看向身边软塌,笑道:“罢了,小君子且过来坐于此处,朕有话同你讲。”
赵澜略微有些踟躇,但到底还是坐于了周显一侧的软塌之上。
待赵澜坐好了,周显亲自动手将放置在一旁的一些吃食并着茶水送到赵澜身前,“小君子这几日赶路,想来风餐露宿,也需吃些东西。”
赵澜到确实有几分腹中饥饿,只是此时境地,便是腹中再如何,落于口中之物也颇有几分食之无味之感。
见赵澜喝起了热茶,周显暗中浮现几分温情之色,却是缓缓道:“赵小君子,朕…心悦于你。”
赵澜原先正在喝茶,骤然听到周显话语,他便下意识手一抖,其中热茶洒了些许,赵澜赶紧将手中杯盏放置于案台之上,神情慌张道:“臣下失仪了。”
“小君子。”周显抓了赵澜手腕,叫赵澜不得不看向他,“小君子未曾听错,朕心悦于你。”
赵澜因为慌张心跳的厉害,这实在有些荒唐了。
赵澜也不是不知晓人伦一事,原先周显说过几回留于他身侧的话语,赵澜也懂其中之意。如此行径,虽有人将之言为风雅一事,但到底上不了台面。
几番无措忧虑,实在是赵澜虽为亡国之人,也是惜命之人,可到底要几分南赵‘太子’的脸面。若为求活,做了个以色侍宠之人,他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的老师,去见南赵历代先祖?
“赵小君子,朕也想放你回南赵,你我之间,朕也觉得委实荒唐了。”
“…既如此,臣下已经走了,为何圣皇?”赵澜此刻有些糊涂了。
周显目光深沉又浮现几分绝然的自信,“因为寇连进这个老东西提醒朕了,朕一统天下,贵为七州六府万里江山共主,难道连一个心悦之人都留不住?”
赵澜脑中混沌了,他实在不知晓此刻的自己如何模样。周显这些话拼凑在一起,一字一句如同一团团棉絮将赵澜的脑袋塞的满满当当,叫他实在无措了。
“小君子,朕从君皇子到如今,虽也有不少子嗣,但从未同一人说过朕心悦于她,小君子可明白朕的心思?”
赵澜只觉得被周显相握的手臂如同被灼烧一般,接触之处滚烫的厉害。赵澜忍不住抽回了手,又顾不得失态,端了已然凉了些的茶水一口喝了。
周显笑着索性又为他添了些,原先这般亲密又自觉落了几分脸面之事周显到底有些放不开,心中多少也顾及些。
因为如此,见赵澜迟迟不应他之话,这才叫赵澜回了南赵。可周显也知晓,此后他又叫人去追回赵澜,那便是他‘输’了。既‘输’了,那自然也是要拿出些输家的态度的来的。
见赵澜不肯接,周显此刻便温言哄劝道:“朕知晓此番叫小君子回转,小君子心中对朕是有气的。只是小君子也替朕想想,朕到底是如此身份,便不说身份,年岁也如此了,此番也是舍了脸面叫人追回小君子,又说了这些许肺腑之语。小君子不管冲着哪样,也都给朕留几分脸面可好?”
赵澜叫他说的面皮有几分发红,到底接了,又是几口喝了茶水。
见此,周显便笑道:“如此小君子从今日起就入读顺天学府,原弘昌馆居住的地方小君子若是习惯了,朕便叫人重新规整打理了。若是不习惯,那就另外择一府邸?”
赵澜倒是不欲换它处,是以仍旧选了弘昌馆中。
对此,周显自是不反对。又见赵澜面有倦色,想来他这些时日连日赶路怕是精力不济,又加上这一番折腾,赵澜怕是心绪过重了,周显也就想他早些去歇息。
很快,门外候着的寇连进听着了周显的传召之声,立时推开了门进去。
居室之中,小侯爷只坐于软塌之上,面露露出几分无措、疲倦之色。一旁圣皇带了几分笑意,偶尔小声同小侯爷说些话,神情间分明的哄劝也带了几分隐晦的讨好之意。
寇连进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周显见赵澜有几分意兴阑珊模样到也不气,只是连连叮嘱寇连进,叫他小心带了赵澜回弘昌馆中安歇。另外,又叫叶桂同另一医道院中神医薛生白二人去弘昌馆中专门为赵澜调理身体。
寇连进自然应是。
周显又亲自送了赵澜出居室,不远处下了台阶,早就有软轿在一旁备好。如此,周显方才显得十分满意。
……
长信宫中乃是大顺魏皇后所居住宫殿,魏皇后向来崇尚勤俭,是以长信宫中所用时常并不奢华。
魏皇后从十四嫁于周显,一直到如今一共生有两子一女。只是可惜,除开大皇子周璩承之外,另外子女尽数在幼年时得病夭折了。
这些年来,魏皇后愈发深居简出。更是在长信宫中建立了一座小道观,得了空便在道观中抄阅道经修心养性。
这日,一瞧着已有了年岁的宫人脚步匆匆而来。入了长信宫,又拐过几间偏殿,这才进了魏皇后时常修心之地。
屋中点了檀香,一入此间便有几分渺渺之香。
见到来人,一身道袍打扮的魏皇后虽然在发丝之间添了几分白发,但眉宇间仍旧留有几分年轻时的艳丽之色。
这会儿魏皇后小心搁下手中道卷,语气平和道:“何事?”
“皇后,方才得了消息,那位南赵之人又回来了。婢子打听了,似是圣皇传的口谕,特意追回来的。刚才出宫,还准许在宫中乘坐软轿出的宫门。”
魏皇后凝了凝眉,半晌,浮出一丝嘲讽之意。
“你说说看,咱们这位圣皇这是何意?”
宫人一愣,只得摇头,“婢子不知。”
“罢了,随他去罢。”
宫人一愣,疑惑道:“皇后,咱们便不做什么吗?”
魏皇后又拿起了竹简,“承儿已在圣心,上次实封三县便是证明。这些时日来,外头早立太子之言也愈演愈烈,便是圣皇也会考虑几分了。
这般时刻,我牢牢坐稳皇后之位,旁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对承儿最大的支持。咱们那位圣皇,野心大着,心里头也明白着,咱们做些什么,那才糟糕,上次卫夫人弄的祥瑞便是个教训。
再说些不好听的,那南赵之人再如何,也是个男子之身。若他聪慧些,心里头也该明白他实则并无半分依仗,所惦念的不过是君王今日之恩罢了。一朝恩去,你再瞧他还剩下什么?”
宫人顿时浮出喜色,“皇后圣明。”
……
宫外周璩甫府邸。
周璩甫正关了大门,一脸兴致勃勃的训练着乐人排练歌舞。这可是他要送给周璩承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结果这档口,大门忽被人拍响。
一会儿功夫,一气喘吁吁之人跑进来道:“殿…殿下……”
“哎呦,喝点水,看你这气儿喘的,不知道以为圣皇派人来抄我的家来了。”周璩甫喝着茶水,有些胖乎乎的手这会儿随意摆了摆。
“不是…殿下…那个南赵的叫赵澜的那个人,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噗!
周璩甫直接一口将灌入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当真回来了?”
来人扶着腰点头,“当真回来了。”
周璩甫龇了龇牙,一拍手掌,“快快,在我府中寻几样上好的名贵之物,咱们一会儿去给他送礼去。”
“殿下,您这不用吧?”一旁府中招募的幕僚兼管事不解的摇摇头。
周璩甫眼睛眯起,遮掩住了几分精明之色,“要,一定要。若想日后高枕无忧,如今该舍的必然要舍,还不快去。”
……
因为赵澜的回归,大顺皇都就像是烧开了的热油,本来就滚烫无比。忽的滴入一滴水,顿时整锅热油都沸腾了起来。
一时之间,神都沸反盈天。
……
在隔着神都四五州之远的偏僻之地,此处有一道观,只是这道观早已破落,里面只剩下一整日晒太阳,瞧着快要老死的老道,另外一个则是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只是说是小道士,他穿着分明又是寻常的衣物,并无半点道士打扮。
“呦呵。”老道士一下从门口的台阶上坐了起来。
小道士捂着肚子蹲在一边,“叫什么?还不到饭点,这会儿可没吃食。”
老道士死盯着天空之上白亮的太阳,最后眼泪滚滚而下。
小道士嫌弃的撇了下嘴,“活该,大白天瞧太阳,怎么没把你看瞎了。”
老道士擦了擦眼角,随后拍了拍衣物之上的灰尘,转头道:“我要离去了,你继续守在此地。四年后,你在我方才所站之地方磕些头,全了你我师徒之情你便下山去,做什么只随了你。”
“你叫我一个人在这儿?”小道士不可思议。
“你们没缘分了,再见。”老道士走的干脆。走远了,老道又独自嘀咕,“发生了点有意思的事儿,倒需得去瞧上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722:43:47~2020-01-1822:3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羽枝、骑着蜗牛闯世界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84095115瓶;绿鱼云歌14瓶;十三少、地底人、无文看10瓶;鹊桥情4瓶;落红满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