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日,圣皇皆有午食赏赐上,这也就罢了。外人不知,只是赵澜接连五日尽数得了圣皇书信,书信言语热切,甚至有荒唐之意,到底叫赵澜心中起了二三分波澜。
这日,天气忽的转冷,赵澜一夜早起打了寒颤,这才发现大顺这儿深秋已然过了。宫役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备下的衣物显然厚实了许多。
赵澜穿戴了,便道:“马车备好了?我今日需的去顺天书院一趟。”
赵澜奉旨入顺天书院,前些时日圣皇开恩,念及他身体不好,便叫他好生调养。如今身体早就将养了,于情于理也该奉旨入顺天书院一趟了。
“备下了,另外寇大人一早来了,早早便在前厅等着小侯爷。”宫役低眉垂目道。
对待寇连进,赵澜向来客气。
这宫中内侍,虽是宦人,瞧着也无权无势,可最是能附炎趋势,谁又敢轻易得罪了。尤其是寇连进,周显信任他,甚至叫寇连进掌管了一部分的明察所,便是周璩承往日也待他客气几分。
赵澜自不必说,虽说原先他见着寇连进,也需的暗中送些银钱。现如今约是因圣皇待他另眼相看之因,寇连进再不肯收他送上之物,平时反倒主动亲近他,但赵澜依旧待寇连进十分客气。
是以,赵澜这会儿骤闻寇连进等了他不少时光,赵澜也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直接出了门。
寇连进端坐明堂,才听到脚步声便起了身。
待赵澜入门,寇连进便笑道:“小侯爷慢些走,若是摔了,圣皇反倒怪罪我。”
“大人今日何故早日间便来了?”赵澜同寇连进一同落座,笑道。
寇连进笑的满目慈爱,“今日早间起来,圣皇见天色转凉,便忧心小侯爷这儿未曾备下过冬之物,也就特意嘱咐了,叫我来一趟送来了。
大顺这儿夏日热,到了冬季也十分寒冷,这过冬的炭火一应之物不可缺少了。方才我已然叫宫役带去放置库房了,另外冬日滋补的药物、上好的食材都备下了。只是才入冬,小侯爷的衣物被褥准备差了一点,圣皇也叫尚衣局连日赶制了,过些时日便可尽数送来。”
赵澜到确有几分动容之色。
这实在周到,倒是将他衣食住行尽数考虑周全了。
寇连进见赵澜若有所思之色,心中满意。话毕,他又拿出一封元氏纸所写的书信递交给赵澜。
赵澜见寇连进笑的十分显眼,反倒有些不自在,是以立时拿了书信藏于袖口之中,人也有些坐立不安。这书信往来,其中又都是些直白热切之语,若是叫旁人知晓,赵澜实在心中羞恼。
见此,寇连进屏退了左右,不由压低声音道:“小侯爷,您这儿可有什么物件儿叫我带的?”
“什…什么?”
寇连进笑的满脸褶皱,“好些时日了,您到底也要给圣皇几分脸面不是。这书信讲究往来,您也该有所思虑才好。”
眼见这些时日圣皇一日比一日恩宠赵澜,分明一副乐在其中模样,可赵澜未曾有什么动静。寇连进自有想法,也算是在赵澜面前得几分人情,这才特意叮嘱他。
想来赵澜也该知晓他的意思,若是要想着恩宠延绵,总该知晓这其中的度数。
寇连进这儿一提,赵澜下意识瞧了他一眼,心中自是明白过来。接连五六日如此,他若是不愿真惹恼了圣皇,也该顺着台阶走下几步。
周显如今虽置他于火焰之上炙烤,是烈火烹油之景。可若骤然失去了熊熊烈火,怕也是落不了几分好下场。
赵澜压下心思,只得叫寇连进稍稍等他片刻。
“小侯爷且去便是,我到也不差这几分时日。”寇连进笑的愈发高兴。
赵澜回房后,思来想去也是头疼。若叫他也回一封言语热切的书信,赵澜实在无从落笔。耽搁了半盏茶,赵澜这才誊抄了一首诗篇。
只到了门口,复又折回。
赵小君子这会儿实在为难,他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只觉如何做都不算妥帖。
一刻钟后。
寇连进这才重新见到赵澜,便见赵澜递送了一锦囊于他。稍稍掂量,寇连进便觉察里头似放置了玉珏之物。
寇连进立时将锦囊仔细放置于衣袖之中,这才笑道:“小侯爷,那臣下便告辞了。”
赵澜自然不多留,亲自将寇连进送于门外,这才回转。
……
承德殿居室。
周显正凝眉瞧着今日送上的奏折,因天气转冷,鲜氐之人再次北下,在隶州边境掠夺,如此死伤已然有了上千人。
大顺天下归一时日尚短,原先隶州就地处偏远,物产不富,区域之中多居于山野之民。未有国,却是以部落居住。
后大顺逐渐一统,周显便派遣大军征讨。
山野之民倒是不曾有多少战力,也不会懂得联合抵抗之事。大军所过,也就尽数各地逃窜了。只是隶州之地实在贫瘠,山民又难以教化,大军征讨虽死伤较少,可耗费粮草倒是叫周显很是头疼。
后隶州归属,周显也思量移大顺之民入隶州,又派遣官员入隶州开垦荒地。好容易如今有几分成效,结果鲜氐人倒是瞧上了隶州,想要北下劫掠。
寇连进回来之时便见周显眉目间有几分怒气,顿时收敛了神色,而后从衣袖中将赵澜给的锦囊取出。
“回来了?”周显头也不抬。
寇连进顿时知晓了,圣皇先下虽忧心国事,只是这赵小侯爷的事儿还不曾放下。
“回禀圣皇,是的,臣下回来了。”
周显终于抬头了,却不悦的冷哼了声。
寇连进见好就收,今日不敢过多玩笑,立时躬身上前,将手中锦囊恭敬放置于周显身前,“圣皇,这是小侯爷叫我交给您的。”
“他主动叫你交给朕的?”
“想来是的,只是小侯爷脸皮薄些。当时臣下便觉小侯爷有些坐立不安,几番犹豫,见臣下要离去,这才忍不住叫住臣下。将此物塞给臣下后,小侯爷便急匆匆离去了。
臣下思来想去,想来小侯爷也不会是将这锦囊给臣下之意。那便只有圣皇了,臣下可不就小心带着,立时就来送予圣皇。”
闻言,周显忽的有些心生悔意。
早知如此,今日他索性亲自去一趟弘昌馆罢了。如此,赵澜想来便成了亲自将此物交于他,说不得还可戏弄他几句。
如今成了转交,少了几分趣然。
只转而一想,说不得他亲自去了,依着赵澜的性子,怕是最后不言不语也是可能的。如此,周显这才不计较转交一事。
想罢,周显便拿了锦囊拆开,却是拿出一枚祥云玉佩,另外却是一朵瑞香花。
“在南赵之中,以玉为吉。若是以玉相赠,便是十分看重对方之意。”寇连进笑道。
周显不由把玩手中玉佩,原先烦恼之色也消散了许多。思索片刻,只手一伸,随意将腰间原先悬挂的玉玦扯下,随后将赵澜所送佩戴其上。
如此之后,周显又将那锦囊连同瑞香花一同收起,叫寇连进放置妥帖,这才重新批复起奏折。
只等寇连进安放妥当,周显忽又询问道:“你去了弘昌馆中,可发现他那处还缺些什么?”
寇连进低头笑道:“圣皇放心便是,尽数安排妥当了。”
“…如此就好。”
寇连进低笑不语。
……
长门宫,七岁的周璩瑁正在哭闹。天气转凉,他昨夜染了些寒疾,今早便有些发热,身子不爽利,自然就哭闹不止。
不过到也不是什么大病,卫夫人早就叫医道院中的大夫来瞧过了。吃了药,发了汗,睡一觉便可以了。
周璩瑁方才喝了药,因药味苦涩,这才不肯入睡,哭闹不止。
卫夫人满目慈爱,正在细细哄劝。好些功夫,周璩瑁这才入睡了。卫夫人便叫宫人下了帷幔,又叫人点了些炭火放置四周,叫屋中温度高些,好叫周璩瑁发汗。
如此做了,卫夫人才起身走到偏殿。
“母亲。”周璩定等了有些功夫了,见到了卫夫人,周璩定立刻起身行礼。
卫夫人生的美貌,如今便是年岁大了,眼角多了些细纹,却也仍旧可见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起来。”
周璩定这才起身,落座于卫夫人身侧。
卫夫人打量了下自个儿的儿子,丰神俊朗又温润如玉,叫她心中一万个满意。
“璩定,你可怪母亲之前叫你假装祥瑞,之后叫圣皇责罚了你?”卫夫人拉了周璩定手腕,眉眼温和。
周璩定摇摇头,“母亲,我不怪您,您也是为了我好。”
卫夫人愈发满意,笑道:“你母亲不糊涂,叫你如此作为,自然知道瞒不过圣皇。”
周璩定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卫夫人转而一叹,“长信宫那位日日诵念道经,说是为圣皇祈福化灾。她自是可以什么都不做,因她占了主位,大皇子是长又是嫡,不做便是对大皇子最好的帮助。
可你母亲分位差了些,咱们不做,那便真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福阳宫昭夫人整日装傻充愣,连带三皇子也瞧着没个正形,这是他们的明哲保身之道。
只是璩定,我是不甘心,你比长信宫那位差了什么?若是叫你装傻充愣,日后落个混沌度日的下场,我实在不忍心。”
“母亲,我知晓您一片苦心,如今圣皇迟迟不立太子之位,我未必没有机会。”
卫夫人这才转忧为笑,拍了拍周璩定手背,笑道:“那便好,这些时日,你也多去顺天书院走动。我听闻那南赵小侯爷不日要入学了,你可同他交好。”
“是。”
“璩定,你可知我这其中的用意?”
“那位小侯爷容貌清朗,颇受圣皇恩宠,故母亲叫我亲近他。”
卫夫人一笑,点头道:“确实如此,可你不要小瞧他。自古以来,多少圣明之辈,文武功成之后便愈发糊涂,爱行偏爱之事。一旦心有所偏,这人心就被遮蔽了,做出的事儿也就糊涂了。
圣皇一统天下,帝王之威惶惶,他虽仍旧野心勃勃,可他到底是人,非是咱们口中的‘神人’。他有了偏爱,他便有了私心。
那位赵小侯爷是个有本事的,我着人打听了,这些时日寇连进日日出宫赏赐午食。今日不过天气才转凉,圣皇又叫人安排了他的衣食住行,这其中的私心便重了。
他这私心越重,便愈发被这赵小侯爷所牵制。如此,这赵小侯爷对我等而言,就越发可用。此处最妙便在于这赵小侯爷是男子之身,圣皇再偏爱他,他将来也不会有子嗣傍身,自也不会有人在他身上下注。
再大的恩宠,终究是无根浮萍。他若是聪慧,便该知晓你同大皇子之间,他该选一位交好,以谋后路。”
周璩定到有些发愣,他实在未曾想到卫夫人想的如此透彻。
而且周璩定心中,圣皇英明神武,虽宠爱那位赵小侯爷,也绝对不曾想过他会被那位赵小侯爷遮蔽心思。
“母亲,圣皇他……”
“没什么不可能的,圣皇也是人啊。”卫夫人笑的愈发温柔,“去吧,去顺天书院交好他,有时候他的一句话,说不得比咱们想的什么法子都有用。”
周璩定只得拜伏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卫夫人想的对,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周显老树抽芽,发起疯来的程度比她想的要疯狂的多。感谢在2020-01-3000:43:51~2020-01-3022: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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