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天色稍暗,赵澜便会有离宫之意。只今日周显见他一反往常,似对宫中有几分留恋模样。周显到也不说破,也就留了赵澜一同用晚食。说来,这还是赵澜头一次在甘泉宫陪同周显一起用餐,自是有些新奇。
待寇连进带人上了饭食,赵澜瞧了眼周显处摆放食物,竟是十分简单,不过是瓦罐之中蒸煮了一条鱼,一碟切片的鹿肉辅之以小碟蓼醴,再有一盘葵菜并一碗黍米。
赵澜又瞧了瞧自己处摆放的饭食,虽同周显一样,却有多了两道南赵菜式。如此瞧来,反倒是他所食之物比圣皇丰盛了。
心中一叹,赵澜也就低头不语,抬手拿起了食箸。
赵澜倒是不觉周显会特意作态一番,此时也就确实有些惊叹。南赵小国,即使如此,赵澜每日所用之食也是精细鲜美,且除去爱吃之物外,他所用之食更是甚少重复。
现在想来,当时实在是富贵少年不知愁啊。
心中有所思,赵澜手中食箸到也不停歇。这菜式虽简单,入口之味却是十分不错。尤其是那鹿肉,入口十分鲜嫩,稍稍配之以蓼醴,更是胃口大开。
赵澜低头吃的入神,周显反倒早早放了食箸,这会儿只含笑瞧着赵澜。心中更是暗暗记下他所喜之物,那鱼汤他吃的少些,吐出两回刺之后更是不再碰了,想来是不爱吃的。反倒是那鹿肉,应该十分欢喜。
周显又瞧了寇连进一眼,寇连进稍稍点了头,自是明白周显之意。小侯爷爱吃这些,下回再来,他便知晓该送来些甚么食物了。
待赵澜晚食用毕,自有人将食物残骸一一取走。倒是之后,先有人送来了茶水做漱口之用,又有香帕配着净水将略微擦洗双手面容。如此之后,另有宫人送来两个小香炉各放置于赵澜同周显之侧,以此来驱散方才的食物之味。
这功夫,寇连进如同往日一般去搬来了不少奏折放置于周显身侧。
不过这会儿周显倒是有些心不在焉,暗中打量几分赵澜。赵澜如今还未有去意,周显也便不说破。
虽说赵澜今日入宫显眼了些,若真是留宿于宫中十分不妥,不过真论起来,他到也不曾有多少担忧。
周显万分清楚他的权势之盛,朝中众人也多是一路见证他从君王到帝王,对他的威势早已畏惧入心。
虽有几分异议,也不过就是几分了。
甘泉宫岐阳殿乃是周显寝宫,此处之物虽多是简洁些,每一样到也价值不菲。赵澜此时不愿离去,倒是不旁的,而是在暗自思索该拿个什么物件儿。
这物件儿需得周显时常佩戴的,轻巧灵便,又不是太过珍贵之物。若是珍贵之物不见了,岐阳殿中宫人早该发现才是。
暗中一样样瞧过去,赵澜心中也是一样样否定,颇为头疼。
赵澜暗中环顾巡视时,周显自是瞧见了他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模样,索性便故意起身轻了些,而后忽的将手中竹简轻轻在赵澜手上拍打了下。
“小侯爷可是心中有烦恼事?倒是可同朕说上一说。”
赵澜立时回神,又听周显唤他‘小侯爷’二字,心中就警醒起来。
同周显相处增多,他自也觉察出几分周显的习惯来。若是打算言语戏弄于他,周显便故意如此唤他。寻常之时,倒是多叫他小君子。
赵澜收敛了心神,正经道:“臣下是在思索圣皇方才晚食之事,圣皇坐拥万里江山,天下有何物不可得,却又丝毫不恋口腹之欲,叫臣下心中十分敬佩。”
周显分明瞧见赵澜暗自后退了小半路,又眼神有几分浮动,分明是暗自警惕模样,心中便十分好笑。
索性,周显又上前一步。
见靠的近了,赵澜屏了几分呼吸,却是直愣愣又退了半步。
周显索性一把抓了赵澜手腕,笑道:“朕方才分明瞧见小侯爷暗自打量着岐阳殿,不知小侯爷是心中好奇此处景色还是见天色已晚,打算今夜在此留宿?小侯爷是在寻何处可叫小侯爷落榻?”
赵小君子这些时日也算是锻炼了几分脸皮,但此刻实在招架不住,面容之上一片绯红之色。
刹那,赵澜忍不住挣开了周显,一下后退了四五步,这才双手执礼拜伏道:“圣皇乃是神人转世,一人身系天下,一言一行自当谨言慎行,如何能如此口出粗鄙之言?”
周显见他慌乱寻些言辞来说的模样,倒是不曾有多少不悦之色,反倒叫他愈发想同赵澜玩闹一番。
“小侯爷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朝堂诸公之貌,倒是也叫朕十分心悦。不如今晚小侯爷与朕彻夜而谈,朕自当从善如流,听谏纳言。若是小侯爷困顿难支,索性便与朕抵足而眠,成就一番君臣和美之谊。”
“你!”赵小侯爷这回面色涨的愈发红,甚至眼中有明显羞恼之色。只话才出口,又自觉不妥,只得又后退几步,急道:“天色已晚,臣下叨扰圣皇许久,就不久留了。”
话毕,赵澜这回也不等周显开口回复,自己便转身而走。
寇连进方才便一直低着头,装着自己是个泥塑的。见赵澜羞怒而出,这才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去瞧圣皇。
周显笑摆了下手,寇连进立时朝赵澜追了出去。
待出了岐阳殿之外,寇连进连连笑道:“慢些,小侯爷你走的慢些。到底晚了,宫中各处虽按照章程也都点了灯,可到底黑些,摔了就不好了。”
赵澜这才放缓了脚步。
一路寇连进陪同赵澜说话,直将他送出天和门这才回转。
此后一连四五日,赵澜都时常入宫求见圣皇。有时便陪同周显批复奏章,遇到好奇之处,若是周显得空也为他讲解一番。偶尔,也在仙草园中瞧瞧花草鸟兽,时常他甚至出入岐阳殿颇为自由。
出入多了,又见圣皇待他十分纵容模样,宫人也便不见怪了。
如此,又过两日。
赵澜唤来弘昌馆中宫役,给了宫役一封书信。
“送去大皇子府邸,旁的也不用多说,也不必求见,只给了外头门客就好。”
宫役应了是,也就离去了。
上次周璩承送来信件,又给了他半阙《雪梅娘》曲谱,更是邀请他入府一叙,看能否补全曲谱。赵澜烧了那来往问候信件,而曲谱一事,这些时日多少也花费了几分心思,拼凑了一番下阙。
倒不是他有心同周璩承来往,可周璩承送来信件,心中所言为实的话,倒是有恩于他了。赵澜唯恐牵扯,这才今日叫人主动送了去。那书信除开乐曲,旁的一字也没有,想来周璩承也该知晓他心中之意了。
另外,过些时日便要将他那堂姐赵黛君送到明面之上了,如此一来,恐怕周璩承等人就不会在特意来交好他了。
原先圣皇的看重虽如烈火炽热猛烈,可这是一时之势,因他手中却无长久可燃之薪。有了赵黛君之后,那便是不同了。至少,周璩承等人肯定瞧出了赵澜同赵玉二人的心中野望。
良久,赵澜才幽幽一叹。
身在如此之地,又能如何呢。
收拾了心绪,赵澜又整理了一番衣物,这就出了弘昌馆,车架早早在外头等候了。今日,他仍旧要入宫陪同周显。
……
大皇子在宫外的府邸面积倒是不小,只是也不敢奢靡,或者说他倒是也没甚么钱财奢靡。为叫圣皇瞧出他的治理之能,周璩承反倒将领地之中的税收尽数投入到三县的管理之中。
又学着周显的模样,在三县之中整理官道,又开垦荒地。甚至为了三县人口繁茂些,降低了城口税,更是鼓励县中黔首多孕育子嗣。家中生三子者,便可减免税收。生五子者,每年还能得官府一些银钱补贴。
多方举措是有用的,他治下三县黔首富裕许多。只是如此,周璩承实在算不得有钱。幸而他外出征战,多少也拿了些珍贵物件儿。
可他又喜爱曲谱,越是古曲越是难得,加之一些宏伟之曲若是要演练而出,所耗费的钱财也不少。
如此,周璩承这府邸瞧着不过富贵些罢了。
此时是巳时,周璩承今日倒是颇为得空,便只着了一件单衣于屋中。屋子四角放置了炭盆,自是不曾有多少冷意。
这功夫,便有人来禀告,随后就送上一封信。
信上半点署名也不曾有,若不是来人说这是弘昌馆中赵澜叫人送来的,他还不知晓这是谁的信件。
拆了信件,周璩承就瞧见里头半阙是他送去的《雪梅娘》,纹丝不动,赵澜给他送了回来。另外还附有七八张小心放置的元氏纸,其上墨水清晰,必然是新近落笔,而非赵澜从它处寻来的下半阙。
周璩承默默瞧了会儿,同圣皇有几分相像的眉眼舒展几分,面容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我见您心情甚好,可是今日朝仪顺利?”忽的,门口传来声音。周璩承扭头去看,便见打扮端庄的嫽夫人在门口含笑而立。
嫽夫人闺名嫽莺,于三年前同周璩承成亲,如今生有一女。
说来这嫽夫人虽姿色不算绝色,可出生名门,为人更是谦和守礼,人又颇为聪慧。只她是当时圣皇指婚之人,周璩承乃是圣皇开口才知晓世上有这嫽莺此人。
于周璩承而言,圣皇所言自是不可违逆。虽他当时少年意气,心中也思虑过想寻个合心的,到底没敢说。是以这些年来,二人只是相敬如宾,虽不曾有它事却也未曾有多少热烈之情。
闻言,周璩承便道:“倒不是朝仪之事,是我前些时日寻来的《雪梅娘》补了下阕,我见了便心生欢喜。”
嫽夫人反倒皱眉,柔声道:“良人,你贵为皇子之身,圣皇又如此看重于你,听闻过些时日圣皇又会派遣你入隶州解决鲜氐劫掠一事。
如今你该多瞧瞧兵书,或是多听听朝中诸公所言。这音律曲谱之事,良人实在万万不该在此时上心。”
周璩承不由皱了几分眉锋。
“夫人。”那嫽夫人身后婢子悄悄拉了她一下。
嫽夫人一愣,沉默几息,复笑道:“良人于案台之上可是方才所绘画的山水之图,可叫我瞧瞧?”
这弘昌馆送来曲谱之前,周璩承便心血来潮随意画了些山岳景色。这元氏纸这点颇为好用,尤其是那元良还在改进,日后说不得会更方便些。
听嫽夫人开口,周璩承便让开了几分,“随手涂鸦之作罢了。”
嫽夫人上前去看,却是又叹道:“元氏纸珍贵,宫中尚且缺少,如此用作若是圣皇知晓,怕是……”
周璩承索性一把要去收起元氏纸,嫽夫人这才回神,赶紧道:“我失言了,良人此山水图浩荡雄伟,细节处又见婉约,是上好的佳作。只是这山径小路空了些,过于寂寥了。”
闻言,周璩承稍稍沉思。心思一动,便在纸上画了一道半隐于山水之间的缥缈之影。
“为何是背影?”嫽夫人笑道。
周璩承反倒沉默不语,只将元氏纸收起。
嫽夫人见周璩承有不欲交谈之意,只得拜伏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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