嫽夫人离去后,周璩承却是微微摇头,原本几分难得放松之意此刻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自是失了兴致。
想罢,周璩甫复将元氏纸放于案台之上,又将《雪梅娘》曲谱一张张排列其上,随后周璩承便显露出几分出神怔然之色。
说来,方才嫽夫人说那山水画稍显寂寥之上,周璩承欲添几笔,脑中倒是想起赵澜来,这才只画了背影。
到也不是旁的,周璩承实则心中有几分艳羡他。
当日攻打南赵,周璩承自是早叫人探听清楚君王赵斐性情如何,也知晓赵斐子嗣情况。论起来,赵斐同赵澜二人,一人无君王之胆色,另一人也无君王之子的才情。
杀入南赵王宫之时,赵斐携妻带子,却无半分以死明志之心态。反倒那赵姬,手中执了长剑,虽面有惊恐之色,仍旧护在君王后身侧。
随后而来之人难免嘲笑几声,周璩承也一言不发,只叫人将明德等人的头颅砍下,又叫人将赵澜等人看押起来。国破之时,周璩承也见过一些疯狂之人,杀妻杀子杀父母兄弟等人尽数不少。赵斐如此怯懦,到叫他省心几分。
可此时周璩承不得不承认,当日在四方馆中是他有意去见了赵澜一面。因为他羡慕赵澜,可笑的羡慕一个亡国的朝不保夕的太子。
他还记得那日伴随着尸体、血腥味以及尖叫求饶的南赵君王宫中,南赵君王后死死抱着赵澜,想将他藏于怀中,懦弱的赵斐也竭尽全力挡在赵澜身前。
赵澜神色有些愣怔,仿若他长大到如今,第一次瞧见了快乐幸福之外的事物。过于同以往不同的事物叫他甚至还来不及恐惧,黑黝黝的眼神中只剩下几分茫然。
直到明德等人的头颅被人单手拎出,周璩承才发现他似终于反应了过来,恐惧覆盖上了他的神情。
周璩承便羡慕这样的赵澜,瞧的出来,赵斐同君王后都十分溺爱他,他们的爱更像是一对普通夫妻对儿子的爱。
保护他,照顾他。
他甚至没有什么兄弟,天然的注定了他是南赵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大顺一统天下,他大概是个最幸福的君王了。即使南赵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君王能掌握的实权已经岌岌可危。可是他们就需要赵澜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民生疾苦,也不会有人逼迫他去勤政爱民。就像是赵斐一样,没什么野心的将这个王位继承下去。
南赵的臣子们很愿意哄着这样一个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阻碍他们谋取利益的君王。
可以说这样的赵澜是可悲的,但周璩承又想这样也未必不好,至少他过的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周璩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真正的高兴过了,从他记事起,魏皇后就告诉他,他是嫡子是长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要符合身份,因此他从懂事起就谨言慎行,人人都夸赞他类似圣皇,前程远大。
他做的很好,可是周璩承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人赶上去的。
嫽夫人很好,魏皇后也很好,她们很关心他,提点他,告诉他应该如何去获得圣皇的欢心,如何谦逊的向朝中诸公们虚心求教,如何在军中立功获得军功,然后成为一个优秀的让人敬仰的大皇子。
可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该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周璩承’。
他一天也没自由过。
所以他羡慕赵澜,他出生的第一年,还在襁褓的时候赵斐就宣布他是南赵的君王子,没有兄弟反目,没有夺位阴私。大一点的时候,他可以在南赵可以无忧无虑的逃掉所有不想上的课,可以无忧无虑的去学乐曲、绘画、书法这些与治国毫无关系的东西。
在南赵亡国之前,赵澜唯一的‘磨难’大概是那位明德先生对他的自小管教了。可哪怕是来到大顺,圣皇也对他另眼相待。
赵澜真是在哪里,都似乎活的很轻松。
可是他只是做一点喜欢的事情,魏皇后杀鸡儆猴提点他,没有人再敢给他送曲谱。圣皇杀了商乐,娇房宫众人仍旧对他恭敬谄媚异常,却也从此对他畏之如虎。不会再有像商乐一样的人,敢跟他凑在一起仿若知己一般,只谈乐曲,不言它物。
一整日,周璩承便都有些神色恹恹。
......
赵澜这些时日时常入宫陪伴圣皇,旁人到也对他习以为常了,赵澜这些日子自是瞧好了要拿个甚么物件儿。
在甘泉宫用了午食,赵澜寻了时机小睡了会儿。果是同前几日一般,无人来扰他。待醒来,屋中静默侍奉的两个宫人稍稍退下去拿了净水来,叫赵澜稍稍洗漱清醒些。
这一日,赵澜一如既往,下午陪同圣皇身边帮忙整理竹简,有时也跟寇连进一起将处理好的竹简搬去省书台给朝中诸公,其上圣皇批复之言,自有一应对照章程落下。
晚间,赵澜也习以为常陪同圣皇一起用了晚食,随后便在寇连进陪同下离了宫。
隔日,赵澜因心中有事,便是有多罗衡芜香,也是一夜浅眠。
他醒来之时,便从软枕一旁拿过一深蓝色香囊,这却是他昨日从岐阳殿拿出的周显之物。
此物名为佩香囊,大顺夏季炎热,热汗之人便是沐浴之后,稍稍些许时间便要出了汗渍,难免有些许体味。
黔首自是不在乎,可若是大臣需入宫觐见圣皇,怕是君前失仪,自是不妥。
是以多数权贵人家除却时常屋中点制熏香之外,还多会制作含香丸及佩香囊。含香丸辅佐以清凉药材之物,做法不一,是祛除口中之气所用。佩香囊自也是同理,佩戴腰身,以散清香之用。
周显夏日之时自也佩戴的,这佩香囊是他的贴身之物,却也说不得珍贵,甚至数量众多。
而且现在因过了夏季,宫人们便只是在岐阳殿中寻了位置放了几个周显原先颇为喜爱的,不少早因佩香囊中香料味道散尽,也尽数处理了。
此物再合适不过。
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再往前推算赵黛君的腹中时日,也恰好是所需佩戴此物之时。
想罢,赵澜这才发出几分动静,叫门外宫役进来侍奉。
吃过了早食,赵澜索性便以上次许典之邀着人去了一趟驷车府邸送了拜帖,宫役来回话,说是许典一早就入宫当值去了。不过午时之时,许典倒是会回府一趟。赵澜同许典有姻亲之谊,到不必太过礼仪繁琐,午时过来即可。
如此,赵澜提前了半个时辰便去了驷车长府邸。
将佩香囊送于赵玉之后,赵玉便嘱咐道:“此物甚妥,黛君有孕一事也拖不得了,再下去,那玉清贵嫔也该觉察出她不妥之事了。”
“姊姊之意是我过两日禀告圣皇?”
赵玉将佩香囊收于衣袖之中,娇丽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丝笑意来,“阿澜,我已见了黛君四次,此番将香囊予她便是五次。你又从宫中拿了这佩香囊,我二人虽小心行事,可人多眼杂,保不准何处出了纰漏。
以圣皇之能,他怕是不难知晓我们此番所做之事。阿澜,南赵之时先生时常夸耀我,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见过那位圣皇,虽憎之厌之,却也从不曾小瞧过他。”
“姊姊?”赵澜登时苍白了几分面色。
赵玉一叹,抓了赵澜手腕安抚他,“阿澜莫怕,黛君确实是赵琢之女,同咱们有着血缘之亲,且她又来寻了我。既然如此,恰逢她有圣皇子嗣,我二人如何能不帮她?若是我二人知晓了她身份而不相助,反倒不妥。”
“可是......”
“阿澜,相信我。你不需做些什么,只等过些时日黛君自行禀明腹中一事,圣皇觉察不妥来质问你时,你只将我叫你所做之事尽数告知便是。”
赵澜诧异瞧了赵玉一眼,心中明白了她的几分打算。
南赵之人尽数死于大顺兵锋之下,有幸赵黛君得活,如此之下,他同赵玉难免会为赵黛君谋划考虑。周显既看重于他,自会怜悯体恤他终于再见血缘之亲人。
赵玉在赌,圣皇若是真有怜悯体恤赵澜之意,他便会以偏爱而谋私情。不求赵黛君一朝得宠,位临夫人之分位,至少名分正了才好。
再则,或是圣皇当真大怒。
赵澜已然说了实情,谋划之事乃是赵玉,僭越之人乃是赵黛君,赵澜不过是被血缘亲情所裹挟罢了。
圣皇若是要惩处,想来赵澜不会有大事。
“阿澜明白了?”赵玉笑道。
“我明白了,圣皇询问之时,因亲缘尽去,我自会悲痛难言。”
“阿澜明白就好,若是到时错了些什么,阿澜也不必在意,无论如何,姊姊会想办法的。”
赵澜稍稍点了点头。
赵玉见他神色有些低沉,不欲叫他过多思神,便道:“上次你同我说过想习些剑术,我叫人请了个老师来。他如今就在驷车府邸住着,你若是想练了,姊姊叫人唤他来。”
“到不必了,上次许大人说起来他剑术不错,愿意教我来着。”
“他?”
赵澜含笑而立,“姊姊,你寻常时日也休要想太多。我见你同许大人分明还有生疏,你二人更是两处分睡,何必如此。
原先我见他分明罗刹模样,唯恐叫你受了委屈。可如今看来,徐大人到也不错,咱们所做之事若是不妥,也会连累了他,你又何必日日冷了面色待他。我还想早日得个小侄子,如此爹娘也放心才是。”
赵玉笑拍了他下,听闻外头出了些动静,便知晓是许典回来了。
赵澜扭头一看,便笑跑了出去,“姊姊,那我寻许大人学剑术去了。”
赵玉也不拦他,只等赵澜不见了,这才收敛了笑意,此番谋略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她唯一想要想要隐藏的只有一点罢了。
不过这些她不会告知赵澜,赵澜拿取佩香囊便够了,赵玉也不欲将赵澜连带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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