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冷月时,这天色也就暗的早些。不过申时,宫中各处依照规制已经陆续点了宫灯。
甘泉宫是圣皇往日时常居住之地,自然布置十分妥善。四周的铜盏,方才也陆续点上了烛火,这会儿倒是亮堂堂一片。
“圣皇,可要用晚食?”
见圣皇摆了下手,寇连进也只得应了声,而后往一侧小心退去。
半晌,周显才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赵澜方才就已经离宫,只他走后,周显不由有几分悔意。
若当日未曾许配了赵姬,如今成全她同那伏逸就好了,想来赵澜也会心中喜悦。如今却是难办,而且偏生他许配之人还是许典。
若是寻常小官,周显不在意想了法子叫二者和离,再将赵姬配予伏逸就是了。只许典乃是大顺肱骨之臣,周显也只得无可奈何。除此之外,到还有一事搅的周显有些忧心。
不过现在瞧来,赵小君子怕是还不知晓。赵姬有心看护赵小君子,伏逸也去空悬寺见过了赵小君子,怕也是得了赵姬嘱咐,轻易不会告知。
虽知晓如此,周显到底有几分不放心。
可事已至此,周显头一次感到回天乏术的疲惫之色。
......
弘昌馆。
赵澜这会儿正拉了伏逸一同用晚食,屋子也放置了炭火,自是不显得寒冷。原本伏逸自觉失了礼仪,不愿同赵澜同行而用。无奈赵澜一番劝说,伏逸不好违逆,也就落座了。
待用了晚食,赵澜舒展了会儿身子,笑道:“我左右无事,就回房中瞧书去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早不是那个君王子,伏大哥只当是我的哥哥,在弘昌馆中随意就可。”
“嗯。”伏逸稍稍点头。
赵澜笑了笑,神情颇为放松就要离去。只等他到了门口处,伏逸忽道:“君子,你与大顺周皇......”
赵小侯爷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的笑容,“圣皇时常教导我,待我甚好,我只是十分敬重他罢了。”
伏逸快速瞧了赵澜一眼,他知晓赵澜未说了实情。
他来之时,赵姬也隐晦提点了几句。加之今日居室之中,那周皇于赵澜的言语间,实在有些过分熟络及暧昧之色。
半晌,伏逸才道:“君子,人活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有些逾越了,但也请君子听我一言。帝皇无长情,再则您曾也是贵胄子嗣,若后世史书之上于此事稍作记载,您留下‘男侍’之名,便是只有短短五六字,却又置赵氏为何地呢?
再则,侯爷只有君子一位男嗣,日后君子自当娶妻生子。我来之时,赵姬也同我言明,待她从空悬寺回神都之后,便为君子物色人选。故君子还请把握几分分寸,莫要失了心智才好。”
“伏...伏大哥。”赵澜面露几分羞愧之色,“我知晓了,至于娶妻一事,伏大哥不必忧心,姊姊同我说过,到时依照姊姊安排就好,我全无意见。”
说罢,赵澜再不能留下,只急匆匆回了房间。
待关了门,赵澜虽颇为有些头疼伏逸所说之事,只到底也不曾叫他多少为难。这些时日愈发同圣皇亲厚,赵澜也早思来想去想了不少事宜。
虽不曾理了头绪,可赵澜仍旧心情不错,总归还年轻,也不愿想的太过深入。日后之事,自然是日后再说。
如此赵澜也就安然入睡了。
不过夜半时分,赵澜忽听耳边传来隐约什么东西快速划过空气的破音之声。如今有了衡芜香,赵澜虽不再做噩梦,可这睡眠也说不上深。有时夜间不知什么吵嚷了他,他也就迷糊醒了。
赵澜翻了翻身,那破空之声仍旧未停止。如此,赵澜索性掀开了帷幔从床上起身。
一会儿功夫,外头守夜伺候的宫役立时小心进来查看,却见赵澜坐于床边。
“外头是什么声响?”
年纪大一些的宫役给着赵澜披上了衣物,这才道:“是伏大人在练枪,好一会儿了。我们也不敢去制止,只是吵嚷了小侯爷,不若我等去同伏大人说一下。”
“如今几时了?”
“丑时了。”
赵澜皱了皱眉,此刻正是夜半时分,伏逸为何此时起来练剑?外头可也真是天寒地冻之时。
“我去瞧瞧,动静轻些,不要吵嚷了伏大哥。”
宫役自不违背。
赵澜稍稍穿戴了,出了廊檐走了段路,很快就瞧见伏逸散着发在小花园那儿练枪。他的动作极大,点、刺、横、扫,一举一动都极为大力凶猛。
约是起的匆忙,伏逸这会儿披散着头发,也不过着了单衣。如此单薄,这会儿却是满头大汗,眼中更是布满了红色丝血。分明已经疲惫至极,伏逸也不曾停下,像是在逼迫自己一般。
赵澜张了张嘴,却又叫不出伏逸来,只得站在廊檐之下陪他。
嘣!
不知过了多久,伏逸最后手挽出一个枪花,笔直的木枪在空气中上下翻动发出破裂之音,最后却因为伏逸力竭脱落于地。
一瞬,伏逸一下失了力道半跪于地,口中是急促的呼吸之音。
赵澜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敢去面对伏逸,只得叫人准备些热水,再将伏逸扶回房中休息。
赵澜原不曾多想,可今夜见伏逸如此,赵澜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或许,留在大顺保护他这件事对伏逸而言太残忍了。
他的父亲是因大顺兵锋而亡,伏逸日夜在弘昌馆中,眺望便可见大顺皇宫,杀父仇人目之所及,这对伏逸来说太痛苦了。
赵澜自问若那一日,赵斐同君王后,或是赵姬死于南赵宫中,他会同圣皇有如今亲厚吗?
不会,定然不会。
可即使如此,赵澜也时常感到对伏明德的愧疚,甚至对周璩承十分不喜。
赵澜一叹,因心中对伏逸愧疚,他便想明日去见许典,再探寻一番他的口风。若那日他所言当真如此,赵澜想寻了机会叫伏逸陪同他姊姊隐姓埋名离去,如此也是好的。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回南赵,刚好可以替他照顾赵斐夫妇。
想罢,赵澜见已有宫役去扶起了伏逸,当下也不留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
赵澜醒来同伏逸一起用了早食,赵澜就笑道:“今日我想去驷车府中学剑,伏大哥要一起去吗?”
伏逸冒出几分苦涩之意。
他见过了赵玉,虽赵玉暗中同他含羞说明,她与许典二人并无情谊。自行婚以来,尽数分房而眠,可伏逸仍旧有些苦涩。
他心悦赵姬,知晓当时情景为求自保,赵姬再如何也不为过,他自不会有所怨恨。
伏逸苦涩的却是赵玉拜堂之人,并非是他。可这情景,他那时拜师离去之时却暗中想过了许多遍,只是碍于礼仪,从不曾同赵姬说过罢了。
见此,赵澜笑扯了扯伏逸衣袖,“我姊姊同许大人的事儿,她同你说过吧。许大人似早心有所属,我姊姊也有心仪之人,故他二人之间...伏大哥不用太过难过。”
赵澜话未说明,但他猜想他姊姊应该暗示过伏逸了,想来也不用他将事情说的太过清楚。
于伏逸而言,不管如何,心悦赵姬一事虽不会改变,可知晓赵姬同那许典仍旧清白却也依然是开心的。
今日去驷车府,伏逸做了车夫。
赵澜到不曾想到伏逸学会了驾车,他老师带他出门游历,当真是学到了不少。
赵澜的到访,驷车府中之人早已习以为常。自有人出府去禀告许典,如此许典回府中用午食之时也就顺带安排了人下午替他值守。
待许典到,赵澜自同他又是一番介绍。
“好一个伏氏子弟。”用了午食,许典便在府中他专门开辟出用来练武的院落中打量伏逸。
这伏逸长相样貌不俗,又生的极为英气。手心虎口处尽数是老手,虽沉默着始终站立在赵澜身侧,可许典瞧的出来,这伏逸也上过战场,而且杀过不少人。
伏逸自也上下打量这位大顺赫赫有名的凶神。
片刻后,伏逸上前抽出一把木枪,“许大人可要比试一番?”
许典瞧了赵澜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好,不过点到为止。”说罢,许典只去架子上拿了两个十分厚重的铜锤来。
神仙打架,赵澜这个文弱之人自然是躲远一些的。
见二人很快比试起来,赵澜瞧的七上八下,额头都出了一片汗。唯有此刻他才知晓,往日他同圣皇或是许典比试,想来于他们而言是多少儿戏。那些夸奖之言,多也不过哄着他玩儿罢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伏逸的木枪攻击便捷,不等许典靠近便连翻挑刺将许典攻击的连连后退,招招不留手。
许典手中铜锤十分厚重,加之许典人极为高壮,又不如伏逸灵活,便只得多次躲避。但他力道极大,但凡伏逸长/枪叫他铜锤砸中,赵澜分明见到那长/枪连连颤动,伏逸握着长/枪的手也是抖动几分,似有些握不住。
几次之后,赵澜分明看见伏逸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怕是整条手臂都已经震麻了。
见火候差不多,赵澜赶紧喊道:“停,可以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许典握着铜锤刚刚闪壁过伏逸的木枪/刺来,闻言便立时顺着力道将铜锤一收,当先止了攻击。伏逸一愣,后收了长/枪。
“少年英雄。”许典粗声夸耀了一句。
伏逸不语,只默默将木枪放置于架子之上时,一瞬五指不自在颤抖的厉害,没了半分力气。
这回是他在兵器上占了便宜,这才叫许典看起来多是在躲避他。不过他是大开大合的打发,若是在战场人流密集之处,许典的铜锤自是一扫便是一大片。
怪不得被称为凶神,如此高大蛮力之人,用作冲锋再好不过,极为容易当先就杀的对方士气衰弱几分。
再则,伏逸也知晓许典还有一招,那就是掷锤。
他掷锤极准,若是碰到如他这般使用长/枪之人,许典若轻易靠近不了他,便会寻了机会将手中铜锤投掷过来,往往能砸的人头脑开花。
如此他实在算不得赢。
这会儿赵澜笑跑了过来,“怎么样,你们可都是棋逢对手?”
伏逸不得不点头,这许典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赵澜见气氛缓和了,便自己在此处习起了剑术。半个时辰后,许典便同赵澜喂招。
“别夸我,我知晓自己斤两。”待喂招结束,赵澜赶紧道。瞧见了许典同伏逸的比试,赵澜实在不好意思听这夸耀之语。
许典一愣,只沉默的将这院落收拾了一番。
离去之时,赵澜故意支开伏逸,再次问了上次城门口他所说的关于他姊姊一事,许典果然不曾反悔,所言仍旧如同上次那般。
赵澜这才放心,而后悄声道:“那许大人可知伏大哥自小同我和姊姊一起长大,原先我母亲也是有心将姊姊许给伏大哥。”
许典恍然,片刻后便默认点了点头。
赵澜顿时喜形于色,这才告辞离去。
此事有了定论,赵澜心情自然好。往日间,便由伏逸充作护卫时常在弘昌馆、驷车府或是大顺宫中往来。如此,时日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月。
赵澜原也不曾有多少感触,只他见神都各处之人日渐穿的单薄,冬日厚重的袄衣也换下了。
冬季一过,接下来便是春种。春种一事,不仅黔首在乎,就是朝廷诸公也万分看重,尤其是圣皇下旨定下了租赁法。
若是困苦缺少粮种之人,可向县衙租赁耕种器具、粮种,来年将租借之物折算税收,偿还朝廷。
这说法虽是简单,可其中却也有许多事儿需要商讨。
如各处情况不一,这折算税收的多少自是需要定下章程。另外,总有人故意提高些还款粮食,以此自肥。不仅如此,租借的粮种、器具由朝廷提供,说不得被贪墨。再来器具租赁后丢失了、磨损了,又该如何处置?
为着这事儿,赵澜虽时常入宫陪同,却也不曾同圣皇胡闹过,只在一旁替他整理竹简,或是瞧着一份份诸公呈上来的关于‘租赁法’细则,赵澜闲来无事也自己琢磨几分。
待租赁法定下了,另外一事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小半年时日的出征,鲜氐人被杀五万多人,鲜氐人虽在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称王称霸,可到底人数不多。如此多的伤亡,他们已经胆寒了。
他们不仅退出了隶州,更是深入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之中躲避,而后那位鲜氐王向郭复提交了祈降书。
郭复此番出征,所携带的粮草加上后期一路运送,所耗费也差不多了。
再打下去,郭复也自问有些难了。
实在是鲜氐人并非铸城而居,他们所有部落之人乃是游居之人。草原荒地旷阔,鲜氐人一旦窜逃起来,除非大顺不计粮草消耗,那才有可能叫他将鲜氐人一网打尽。
从大顺皇都到隶州,太远了。粮草耗费巨大,加上春种在即,周显也耗不起了。
鲜氐王的祈降书倒是来的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823:55:36~2020-02-2918: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见16瓶;地底人10瓶;路人甲、远方5瓶;复复何归2瓶;顾子疏、枫原夏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