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不曾见了许典,中途而返,带回了一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老道。
“君子?”伏逸见到赵澜时颇有些讶异,不由叫了他。
赵澜知晓此事不能拖延,也顾不得同伏逸细说,只吩咐了下去,叫弘昌馆中的宫役前往神都中的各处药铺打听,这些时日谁家都有人患了风寒外邪发热之症。若是有的,不必顾及钱财,将人尽数抬到弘昌馆来。
神都人流密集,若是要寻些发热或类似温热之症的人自是不难寻。
赵澜又恐弘昌馆中人数不够,便央求伏逸帮忙。伏逸自南赵而归,赵澜虽不曾询问过,可也知晓伏逸并非真正孤身一人。他已然混迹于黔首过,如今也精通三教九流,在暗中实则是有些人手可用的。
伏逸不解赵澜为何要寻这些病人来,只再三询问,都见赵澜顾左言他有意隐瞒,伏逸也就不再过问,至于心中如何想则不可知了。
赵澜叫人满城去寻外邪发热症状之人,如今这档口说来委实引人注目。可赵澜也是万万不曾想到,不过二三时辰,已经寻来的三四个抬到弘昌馆偏房病人却是他们家中人闹了来,哭喊着要将人带走,原先钱财更是原封不动要还于赵澜。
到了第二日,赵澜派出去的宫役尽数传来消息,竟是寻不到一人!
赵澜哪里会不知,怕是有人故意不愿他如意。能做的如此胆大妄为,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宫中的周显挨不住了,也就这一两天了。
如此,这暗潮汹涌的神都怕是迫不及待要彻底沸腾了。
赵澜听着来来回回不断秉陈事由的宫役,只拳头捏的死紧,神色间尽数疲惫。他何尝这般劳心劳神过,昨日自觉有了希望,忽悲忽喜间更是一夜未眠。
此时见他,不说身形清瘦,发髻稍许凌乱,便是身上衣物褶皱又有些染了脏污,哪里还有当日骊山狩猎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小侯爷,咱们的人寻过去,那些人家尽数闭门不见。便是寻了城中无人照看的患病乞儿,路上也有人抢了去。”这会儿,一宫役面色焦急,颇有些为难道。
赵澜将牙齿咬的死紧,气急之下猛的将手边杯盏扫落在地。他从未如此大怒过,那宫役吓的面色惨白,立时跪地不语。
怒气未下,外头有人寻了来,也是一脸焦急,只说是奉了寇大人的命令,原在城外等赵澜的,可见赵澜迟迟未至,心中忧虑,这便入了城来寻。
若无那老道的事儿,这会儿赵澜早就上了车马一路往豫章县而去了。
赵澜如今哪里还能离去,可见此人如此焦急,又说先下他连寇连进也联系不上了,赵澜便知晓宫中怕是乱起来了。
赵澜原先走那儿都叫人架着,瞧着高高在上,可那是圣皇还好着。周显给他搭台架火,又在一旁细心看护,那自是无人敢招惹他。
可如今自然不妙,现在众人忙着改天换日的事儿,还不顾及不到他。待天日一换,少不得要陷于神都之中。
这会儿见赵澜迟迟不语,那来人神情焦急,不由上前一步大声道:“小侯爷早下决断,若是迟了,怕是就出不了神都了。”
赵澜忽的一个警醒,只从位置上站起来,“将那老道带来。”
一会儿功夫,那老道倒是一如昨日气定神闲一般在赵澜跟前站定了。
赵澜死死盯着他,这老道也就坦然同赵澜对视。
“到了今日我还不曾询问,你叫何名?”
“老道俗名石少韫。”
赵澜出神般喃喃念叨了好几声石少韫,又道:“你当真有把握医治温热疫疾?”
“有。”
“好。”赵澜发狠般瞧着石少韫,“你若所言当真,日后便是泼天富贵。可若你今日胡言乱语,诓骗于我,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你!”
石少韫神情不变,只施施然向着赵澜一礼。他是世外之人,不过原先动了怜悯之心结下几分俗缘,此番特意来了结罢了,自是不大在乎这几分威胁之语。
赵澜定了心思,此时也就勉力打起了精神。这边打发了那原是要送他离去之人,又叫宫役将君王信印拿了来。
他要去寻许典。
但这一回,赵澜非是要许典护送他回南赵,而是让许典动用城卫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神都控制下来。只是这很难,许典的性子赵澜也不大说的准。
真要论起来,这些时日怕是驷车府比弘昌馆要‘热闹’的多。
待赵澜取了信印放入怀中,出房门之时却是迎面撞上了伏逸。见赵澜急匆匆要走,伏逸眼疾手快拉了他,“君子要去何处?”
“我有要紧事,今日便不走了。”沉默了片刻,赵澜又故作轻松道:“伏大哥今日出城去寻我姊姊,同她讲一声我如今安好,叫她不必忧心。”
赵澜实不知此番行为是好是坏,此刻为着伏逸的安危便想支开了他。
“...君子,随我来,我有事同君子商议。”伏逸稍稍停顿,却是打发走他人,而后将赵澜拉到他房中。
不等赵澜此时开口,伏逸立时道:“神都暗流涌动,可是宫中那位出了事?”
“你...伏大哥?”赵澜对伏逸不曾设防,骤然听闻之下,难免露出讶异之色。可几分色变,也叫伏逸愈发确定了此事。
从赵姬收到回归南赵信件时,伏逸便觉不妥。
这些时日,伏逸也暗中在托人打听。加之时日越久,此事已经如火如荼,伏逸到底也从三教九流信息混杂出听到二三分消息。
此刻又见赵澜如此惊骇,当时便肯定下来。
不等赵澜再问,伏逸却是一下面露快慰之色,不由抓了赵澜手臂道:“君子,可是真事?周皇...难道他染了疫疾!?”
稍稍联想昨日赵澜所为,伏逸忽的一下心头彻底明悟了。
赵澜一时心思复杂难言,却也只得点头。
伏逸得了肯定回答,一下竟然拍掌而鼓舞,欢喜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他一连重复感叹,而后竟是低低笑出来,又转为大笑,最后却又红了眼睛,
“上天有眼,我父之仇报矣。”
赵澜一瞬略显怔然,却又涌上对伏逸的万千愧疚,只慌张道:“伏大哥,我...我有事,需得外出,你早些离去寻我姊姊,好叫她安心。”
“君子要去何处!?”赵澜才退几步,伏逸一下叫住了他。
“我......”
伏逸直视着赵澜,有些泛红的神情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几分快意,他瞧见了赵澜眼中的退缩之意,可伏逸仍旧瞧着他,而后缓缓道:“君子,此番是我等的大好时机啊。”
“什么?”
伏逸瞧了一眼赵澜腰间佩戴的吉符,“大顺国本未定,周皇虽意属周璩承,可他此时不在神都之中。
其余诸位皇子如今虎视眈眈,可终究是谁能说服了许大人,在城卫所护持之下便能登上帝皇之位。
待正统一定,世人又能如何?君子,你携吉符去寻许大人,只说得圣皇口谕立九皇子为国本,只要在周璩承赶到神都之时已成定局,他又能如何?”
“这不可能。”赵澜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许典非是愚笨之人,九皇子才刚刚诞下,日后能否平安喜乐长大都不知晓,圣皇再糊涂也不会说出这般口谕。”
伏逸是叫骤然之喜冲昏了头脑,待此刻稍稍一想也自觉方才所说实在荒唐。周显再糊涂,就算口谕说立三皇子周璩甫都不会是如今那个连名字都不曾定下的九皇子。
“那君子就说圣皇口谕,立二皇子周璩定为国本,即日登基。”
“为什么?”赵澜脱口而出。
“周璩承屠我南赵子民,想来君子也不愿他一朝得势。再来,若是君子说得了口谕,二皇子此刻必然拉拢于您,您只说要二皇子将南赵分封,以为交换。
自然若是二皇子得了‘口谕’,那就少了几分劣势,同周璩承也有了抗衡之资。届时,君子同我等人退回南赵,最次也能眼见周氏子嗣相残。若是走了运,因夺位而导致江山不稳,臣便可四下走访,联系各国蛰伏之义士趁势揭竿而起,江山属谁,它日未可知啊。”
说话间,伏逸又想起赵澜小时体虚多病之时,自有奇人而来医治时说的话。
将来贵不可言。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一世未到头,将来谁人可知!
赵澜一字一句听着伏逸的话,只将他心头砸的带了颤意。待伏逸说完,赵澜不由后退了几步,“我...我从来不曾有这般大的野心,伏大哥也知晓我的性子,我同我君父一般,怕不会是个好君王的。伏大哥快些离开去寻我姊姊吧,我实在有事便不耽搁了。”
说罢,赵澜只羞愧低头不敢看伏逸。
只他快步走了两三步,忽听耳边有细微呼啸声划过,伏逸竟将腰间佩戴长剑置于赵澜颈边。
“伏大哥?”赵澜脚步一顿,满目不可置信般瞧向他。
伏逸此刻身姿挺拔,英挺的眉目死死凝皱着,“君子,你此去可是要领了那老道去救周皇?”
赵澜垂目不语,半响,忽的抬头,却是流出两行泪来,“伏大哥,此事我知晓是我对你不起......”
待当真确定了是要去救人,伏逸瞧向赵澜当真是又恨又痛,猛的一挥剑,却是将一旁案桌活生生劈开,“你如此所为,对的起我父亲吗?”
赵澜身形晃动了下,神情愈发愧疚难言。
“自小我便护着你,虽恪守君臣之仪,却真心拿你当我弟弟爱护。我父亲也是自小教导你,他虽气你顽劣,可若我同你一起出了事,我父亲想来头一个要顾的便是你。
对你,我父亲竭力教导。对南赵赵氏,我父亲殚精竭虑,尽心竭力,最后落得尸骨分离为国殉葬的下场,他可有对不起你赵氏!?”
“你太让我失望了,赵澜,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说当日南赵王都面临大顺兵锋,是赵姬女子之身披甲以此激励士气,你堂堂太子之身只知晓躲在南赵宫中。
便是你同赵姬等人因献俘于半途时,我父亲的尸骨还挂在南赵城门时,你现下要救的那位圣皇便传了圣谕,乱世以用重典,故我父同他一起为国而殉葬的两位门人,并及于城门戮战而不愿乞降之人,全族皆处以斩首之刑。
伏氏连旁支共计二百七十三人无一人存活,还有那些浴血奋战而不愿投降于大顺的南赵士兵,尽数祸及家人。你可知我每一日都睡不安稳,闭了眼便瞧见我父亲他们在向我哀嚎,闭了眼便是满目的鲜血淋漓。
你又可知道君王回南赵之后是如何面对这一切,是如何心有愧疚而辗转难眠,这才缠绵病榻而卧床不起。”
“我......我...我不知道。”赵澜神情茫然恍惚般瞧着伏逸。
“那你现在知道了!”伏逸双目似要滴出血来,“君王只将这些事告知了赵姬,还叮嘱赵姬隐瞒于你,便是顾及你行事不周,怕你因仇恨而鲁莽,以此招来祸害。
可是你呢?这弘昌馆中的每一处富贵奢华都沾染了南赵忠义之士的鲜血,你如何对的起南赵的列祖列宗?往日也就罢了,我等无可奈何。可如今大好的机会,君子你当真要错过!?”
赵澜双目直愣愣般瞧着伏逸,他却也不哭了。好半响,赵澜浑浑噩噩般扭头去开门。
伏逸捏紧了手中之剑,似要将满口的牙齿咬碎,额头青筋突跳着。
吱呀。
赵澜开了门。
伏逸怒吼了声,随后怒意渐渐消散,目光转而平静又冷然般瞧着他的背影,“你若是去救人,你我今日便恩断义绝,它日相见,再无半分情谊可言。”
赵澜浑身颤抖的厉害,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却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伏逸稍稍一愣,下意识上前几步露出忧虑之色。
这功夫,那老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然现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澜,反笑道:“不错不错,比着郁结于心要好的多,吐了淤血到也不会落下病根。”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瞒着赵澜的事就是赵澜的老师跟他的两个门人是殉国自杀的,但是因为他们不肯投降,为了震慑别人,周璩承砍了他们头,然后把头送到神都,身体挂在了城门上震慑那些不死心要复国的人。
周显收到的战报中知道了这件事,然后下旨让这些死活不肯投降的人祸连了家人,用来震慑所有诸国暗中企图复国的人。但这个时候,赵澜一家人当时刚好在被送去神都的半路上。
这是最后一波剧情,接下来没有一点刀了,毕竟是个甜文
下一章圣皇同志就要好了,他一醒来所有事就不用赵澜处理了
不过他醒来了,也惨了。他老后悔了,他后悔的人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