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
赵澜在殿外站至许久,半晌长长一叹,只等他伸手之时,石少韫老道上前一步笑道:“小侯爷可想好了?”
赵澜凝皱了几分眉心。
石少韫躬身垂立,语气悠然,“小侯爷可知有些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天下大事居于小侯爷一手,您如今可正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好时机。”
赵澜消瘦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孤寂,听着石少韫的话,不由嗤笑一声,“说笑了,我便是立周璩定为新皇,又引他与周璩承相争,也不过是于虎谋皮罢了。
即使天下又起纷争,可大顺朝中能臣仍在,只等新皇当真确立,重新平乱,天下复安说不得十分之快。”
石少韫却摇头而笑,“非也非也,伏逸可为将,却当不得智谋之士,我为小侯爷想了另一条上好的路。如今时机正好,若今夜神都失火,宫中好几位皇子失险火海,小侯爷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两日于神都肆虐之人乃是权臣许典许大人,此事天下黔首皆是瞧见的。
皇子失险,神都大乱,小侯爷唯恐天无大日国无明君,至使天下生乱,便趁乱早日立个五六岁稚子为皇帝。稚子不知国事,怕得全权托付于小侯爷同许大人。”
“朝中还有郭复等诸多能臣,此番他们骤然失陷不过是实不曾想到许典会如此做罢了。待过了几天,许典即使有城卫所也制不住他们。
立稚子为帝他们绝不会同意,即使周璩定等人死全了,还有周璩承在外未归,你的谋划又如何能成真。”赵澜神情厌冷。
“封地。”石少韫笑着,说出二字。
“圣皇虽有迄水之盟,可天下间断绝实封领地才不过几年,又有多少人可是盼望着真正的封地,便是郭复等人也不能免俗。
小侯爷可以此为筹码,郭复再忠君爱国,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郭氏忧虑。以一州之封地为饵,换他支持小侯爷立稚子为帝,他必然会心生动摇,老道也愿意以为说客,为小侯爷走这一趟。
不止是他,怕是朝中诸公许多人都会生出野心来。届时新帝以立,周璩承回转神都,若他认了新帝,小侯爷自可想了法除去他。若他不认,便定他一个谋逆之名,叫他名不正言不顺。
除去周璩承,若小侯爷在朝中多有掣肘,索性便多多的将各处将领、诸臣分封,叫天下复归诸国时期。
小侯爷也可将南赵分封于自己,另南赵东出为泰州之地,泰州两面环绕溧水,不仅地域安全又是物产富饶之地,小侯爷便将泰州一并分封于自己。
到时赵侯爷以南赵为屏障,泰州为落脚粮仓之地,出则以泰州为起兴之地,退便以南赵为据守之乡。
有了这两处地方,加之伏逸游走四方叫诸国义士揭竿复国,又因朝中稚子为帝,诸公怕也要各自争斗不休。
两三年间,天下龙蛇四起,必生大乱。小侯爷便可回归封地看天下风起云涌。待稍做蛰伏,囤积粮草已待时机而平天下,届时天下谁主又有何人可知呢?”
石少韫一番言语可谓石破天惊,叫赵澜为之惊恐的便是他话中言语远比伏逸所说更具有可行性。若是如此,天下怕是当真要回归诸国林立之时。
可这石少韫短短不徐不疾的几言,赵澜仿若已然从中品出了一片片的血海尸山,满地枯骨。
似瞧出了赵澜眼中的惊骇,老道自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天下之主呢。小侯爷若是想位登极致,自然要心肠硬一些的。”
赵澜十来年的人生岁月中,他从来过的满身荣光,风光霁月,这也造就了他如同赵斐一般的性子,注定了他们父子都不是一位好的雄主。
这一刻,赵澜不是如同野心家一般雄心勃勃,他退缩了。他的神情中浮现几分惊恐,虽然他竭力压制。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呢?”许久,赵澜找回自己声音,可他的语气是带了几分颤意的。
“我也不算特意来帮小侯爷,只是恰好有千载难逢的时机罢了。若是小侯爷有心一赌,老道愿助小侯爷一臂之力。若是小侯爷无心登位极致,此刻便开了明光殿的大门,老道也愿意为小侯爷医治大顺圣皇。只是小侯爷切记切记,万事一念之间,错过便再不可有。日后悔之莫及,也是徒呼奈何。”
赵澜抬头瞧了瞧天色,有几分明亮了。
他不言,老道只神色平静安然站立一旁,只等赵澜做出决断。
良久,赵澜不瞧老道,却喃喃自语般道:“你不该做个山间老道,若是南赵未亡国,我又能懂事一些,知晓国事不易,那必然是要来寻求您的帮助的。”
闻言,老道大笑一声,立时懂了赵澜意思。当下推开明光殿大门独步而入,却是不曾理会仍旧留在外间的赵澜。
赵澜不曾步入其中,半个时辰后,老道这才缓步而出,神色瞧着难得露出几分疲惫。见了赵澜,这才道:“拖的时间有些长了,再过半个时辰,怕就真没了。如今我稳了他的心脉,他复又发起热来,这是好事。
这几日我开些药方做了药浴,一连三日并着汤药,人就大好了,此后好生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待听闻周显当真要无事了,赵澜却一下晃了身体。他心中骤然涌上愧疚难安之情,又只觉一事落定,满身疲惫。
“这会儿他会醒来半盏茶时间,小侯爷可要去看看。”老道一旁笑道:“你救了他,不想叫他愈发感念你吗?”
“不。”赵澜却是不入明光殿,只独自一人于微暗的夜色中缓步离去,“不了。”
赵澜不知该以如何的心情去见周显,好像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唯有一件事赵澜万分清楚,对伏逸对他姊姊对伏氏乃至所有为南赵尽忠而亡的士卒,他这一生恐怕都要活在愧疚不安中。
此生再难寻觅一寸安稳。
到底还有些昏暗,有宫人打了宫灯来为赵澜引路,他却只挥了挥手,而后从宫人手中提了一盏自行照路。
一路而行,待到了太和门,天色实则有些微亮了。赵澜将手中宫灯随手置于一旁,终究往弘昌馆中方向而去。
天明时分,赵澜浑身倦怠回到弘昌馆。
一步入院落中,赵澜便瞧见了手持长/枪而立的伏逸。他发丝之上还有几分湿露之气,想来他是等了一夜。
“伏大哥。”
伏逸双目通红,持枪之手筋骨跳动,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
“我且问你,周皇可无碍了?”
赵澜不语。
“因你之故?”
赵澜几欲晕倒。
伏逸骤然浮现巨大的怒意,只嘶吼一声持枪/刺向赵澜。赵澜虽心头一跳,却不避不闪,只闭上了眼睛,分明存了死志。
预想中的死亡并不曾来临,赵澜只觉得头皮稍许一疼,却是伏逸只用枪/刺过了他的头顶,最终却不过挑开了他的发冠,叫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彻底是散开。
“今日起,我伏氏与你赵澜再无任何干系。你我之间,无君臣之谊,更无兄弟之情!”伏逸收回手中长/枪,厉声道。
待伏逸离去时,仍见赵澜呆立于院落中。可此番,他却一句话也不曾说,也不曾瞧向赵澜一眼,如此就走了。
赵澜瞧着伏逸背影消失在门口,此刻才喊出一句伏大哥来,可话才说出口,他只觉喉咙又是一阵腥甜,人便再也站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赵澜睁开眼时浑身难受紧,原先受伤的手臂更是传来阵阵钝痛。
“小侯爷您醒了?”
赵澜虚着眼,他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瞧人也瞧不分明。便是醒了,却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模样。
仿若见他如此,唤他之人不由急了,急急叫了人来。
“无事无事,原先他强撑着反倒不好,如今伤病尽数发了出来,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就好转了。”有人给赵澜喂了点水,反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赵澜模糊听了些对话,又不由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赵澜复醒。可这回,他精神头稍微好了点,那好的一只胳膊也能动弹了几分。
他一动,自有人立刻来查看。
“小侯爷可有哪处不妥当?”
赵澜一下睁大了几分眼睛,因为他看清了,这回小心扶着他询问之人赫然是寇连进!?
“小侯爷不要激动,圣皇无事了,特意叫臣下来照看您,便是叫您不必担忧。”
赵澜沉默了会儿,“我...睡了几日了?”
寇连进立时道:“两日多些,圣皇昨日醒的,如今已经能下地了。只是忧心小侯爷,便叫臣下来弘昌馆中候着了。”
赵澜这就不再询问了,只要周显能睁眼说话,这天下就还是圣德上皇的天下,神都之乱自也不会有了。
如此赵澜只摆摆手,神色惫懒般叫人扶着去梳洗,只却不发一语。
......
甘泉宫岐阳殿。
昨日圣皇于明光殿醒来能下地后,他便回到了岐阳殿中静养。
这会儿圣皇半躺在仔细铺垫的软塌之上,身上半盖了软被。他面色还带了几分病气的虚弱,可眉宇间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即使此时还容易感到疲惫而时常闭目以此养神,可此刻却不似前些时日病危枯败之色,反倒有几分气势酝酿压沉之景,只叫见了他的人心生惊惧。
一旁随侍的乃是一位叫做高望的宦人,他十二入宫,因通识一些大顺文字,加之为人十分细心,故被寇连进看重,后一直提拔重用。
此番寇连进有事不在,高望就替了他。
“竟能私下从西拦校场调出兵将一万围困神都,璩承也不枉朕多年栽培。”圣皇阖眼缓缓道。
高望哪里敢说一句话,只低着头不发一语。
圣皇于昨日醒来,大皇子却是前日赶回了神都。
如此也就罢了,可大皇子不知为何竟从离神百里之外圣皇特意设置的西拦校场调来了一万士卒围困了神都。
神都城门已关,大皇子叫人喊许典开门。
许典不知为何不曾露面,却也始终将神都城门关闭。
前日下午时分,大皇子就叫人攻打神都了。战况一直持续到今日,不过圣皇醒来后虽瞒着其他人,却传了许典觐见。
此后神都城门守卫便渐渐不利,这会儿周璩承怕是能进来了。
这会儿圣皇闭着眼,只极其轻促的笑了声。多年栽培,周璩承此番作为他实则也并无多少生气,若此番他已经病重而亡,周璩承如此做才能快刀斩乱麻,重复安稳天下。
只是此事不甚忧心,可圣皇终究长长一叹,原置于身侧的双手不由捏紧了几分,心中涌上汹涌悔恨之意。
诛杀各国愚忠之人他并不后悔,毕竟只有如此才能震慑众人,叫大顺这个新生的一统天下的帝国方能安稳。
他后悔的唯有对待南赵众人一事上罢了,不为旁的,只是为了赵澜。他该等等的,再等等,若是先见着了赵澜,他必然不会叫赵澜对他心生芥蒂。
他的小君子啊。
“圣皇,该喝汤药了。”
圣皇徒然睁了双目,也不顾汤药烫舌于否,只端了几口喝下。他要快些好,否则如何能去见赵澜。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看,第二更能不能。感谢在2020-03-1923:06:46~2020-03-2117:4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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